第二百六十一章 官渡之戰(三)
作者:
溫風 更新:2020-11-02 15:16 字數:3175
沮授坐了一會兒也走了,林寧以為不會有人再來,準備喝完茶去後麵和老婆談心。結果直起上身地時候,又一人撩開帳幔,低頭踅摸進來。
此人眼睛不大,臉型挺方,三縷墨髯十分飄逸,算得上儒雅俊朗,就是老了點,得有四十多將近五十了。當然,男人在這個年紀也是很有魅力的,但你必須得忽略掉他的右手是木頭做的——那是一隻木手,工藝上巧奪天工,不仔細看那就是真的,無非沒血沒肉沒骨頭……
“是子遠先生。”林寧平靜地起來迎接,給足了麵子。
許攸背叛袁紹投靠幽州集團後,林寧為了安撫袁氏舊部做了不少工作,對斷了一隻手的許攸那是關懷備至,金銀珠寶高官厚祿從不吝嗇。然而,你足夠了解林寧的話,你就會從他每次見許攸的眼神發現,那裏麵藏著深深地鄙夷……
良禽擇木而棲,林寧並不反對這種做法,但許攸絕對達不到標準,和法正、張鬆之流都是吃裏扒外的行家。郭嘉、荀彧都給袁紹效力一段時間,不久棄之而去,甘寧到東吳之前也在劉表手下混過,未嚐有人說他們不忠不義。你在這個公司不得誌,跳槽可以,但你不僅跳槽,還把公司機密帶過去,整垮了原來的公司,這就不地道了。
林寧不是合格的政客,但他是合格的政治家。鄙視歸鄙視,表麵功夫還是要做的,林寧像剛才對徐庶那樣親自奉茶,許攸就吃這一套,受用道:“主公,攸有一計,可破曹賊。”
林寧心說前麵三個也就說說眼巴前的計劃,你直接就來破曹,當曹操泥捏的?擺出認真地模樣說:“子遠先生胸懷錦繡,定有良策教我。”
“古來用兵之道,虛虛實實,有奇有正。主公兵多將廣,步步為營,曹賊便無可奈何。隻是淮南之戰,龍且將軍不幸壯年殞命,實堪憑吊;然去者不可追,今紛紛擾擾,中原逐鹿正酣,主公若穩紮穩打,恐江東孫堅、交州項莊養成氣力,北寇中國,則禍及蒼生,悔之無地。是故,破曹要快,在淮南戰局進一步惡化之前,就把曹賊打垮,迎還天子。曹賊手下謀士猛將不在少數,兵略戰陣,難以遽勝,自古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攸建議襲其糧道,斷其歸路,一戰而定中原。”
鋪墊了半天,原來是打糧道的主意,林寧笑道:“曹操智計殊絕,怎麽可能不保護好糧道?子遠先生不會以為曹操連這點都沒想到吧?再說了,我們連曹操的屯糧地點都不知道,這才是難題。”
許攸道:“主公有參謀部,可以做多份計劃,再令曹營細作配合,隻要有時間,加以辨析,總能找出曹操的屯糧之地。”
林寧低頭想了片刻,點頭道:“我意明天渡河,等渡河
之後就讓參謀部製訂計劃,抽絲剝繭,看看曹操把糧草放在哪裏。”
“主公英明。”
許攸還不走,鬼頭鬼腦地往門口看,林寧都端起茶杯準備送客了,見此便道:“子遠先生還有話說?”他預感剛才的一番話都是鋪墊或者由頭,許攸根本不是來獻破曹之策的,至少主要目的不在於此。
確認隔牆無耳,許攸吹著茶葉,冷丁道:“以主公之能,曹賊不足慮,天下不足定也。然漢室將傾,天子懦弱,誠不可扶立,主公有鯨吞宇宙之誌,平定天下後,是歸於隴畝,耕鋤自娛,或稱尊號,鞭笞九州?”
這話袁術也和林寧說過,當初林寧說不到時機,現在也一樣。不同的是,他能感到袁術是純粹的試探,想在投靠前看看老板的成色,許攸卻有別的意味。
考慮到人物性格各異,林寧也就沒用同樣的方式對待:“當今天下,四方擾攘,我身為先帝托孤重臣,三朝元老(這是把劉辯在位期間也算進去了),自當殫精竭慮,為大漢除殘去穢,使海縣清一,寰區大定。此之後,或出將入相,光耀門楣,追澤祖先,貴極人臣,或解甲歸田,所典兵眾委於朝廷,以還執事,終老桑榆,天倫常享,不亦快哉?”意思是我統一天下後,可能繼續做官,也可能交出權力回到家鄉。
許攸為之擊節讚歎,其實讚聲中多有曖昧,林寧就知道他不信,心裏不由歎息。這應該是林寧最初的理想了,入漢之初,他有很多次是想扶漢而不是滅漢,開創一個新的封建王朝和重塑一個已有的輝煌封建王朝,他覺得沒什麽區別。
可人都是被逼出來的,林寧每每想到功成後交權給皇帝,就莫名其妙地感覺後脖頸發涼,仿佛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架在腦後,隨時可以揮落。人走得越高,越不能輕易回到原點,除非林寧把封建帝國改造成共和國,君主立憲也行,完成質的蛻變,那不用把權力還給皇帝,直接交給議會就安枕無憂了。但這是不可能的,在這樣的時代締造共和,等於逆天行事,不是一代人能成功的。
曹操《述誌令》說的好啊:你當我不願意放棄權力?我要是放權了,你當我和我的家族能落得了好?
權力鬥爭從來是腥風血雨,尤其是這個野蠻與儒雅並存的時代。
“主公願做齊桓公,陛下未必願做周天子,為子孫後代計,主公乃開業之主,要做忠臣,我等攔不得,但以後的路,主公應該鋪好。”
這話就赤—裸裸了,林寧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如果打敗不了曹操,談什麽都是妄想。”輕描淡寫地推過去了。
按說談了這麽敏感的話題,許攸不該再待,但他卻拈須沉思片刻,緩緩道:
“曹賊若敗,主公統一華夏則成定局,南土知困,孫堅、項莊、二劉聞風喪膽,不稱尊號,可效五國相王故事。”
五國相王,指春秋戰國中後期魏、韓、趙、燕、中山五國相互稱王,目的在於貫徹合縱戰略,對抗咄咄逼人的大秦鐵騎。早期楚、吳、越等國就開始稱王,因為這些國家不尊周禮,影響不大。五國相王卻不同,五國都是接受周天子加封的諸侯,直到戰國時,這五國還在朝覲周室,做著在周天子的旗號下當諸侯霸主的打算。五國相王等於否定了周天子的獨尊共主地位,周天子不但在實力上,在名號上從此也和諸侯一致了,春秋以來建立在“挾天子以令諸侯”基礎上的霸政,隨之徹底消失。
許攸提到五國相王,林寧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漢太祖高皇帝劉邦白馬盟誓有言:非劉氏不得稱王。
五國相王扯破了周朝的最後一塊遮羞布,當今劉家天下,宗親有劉表、劉表占據州郡,朝廷威信尚未掃地。如果來一次“五國相王”,異姓封王,那漢朝的中央權威將蕩然無存,謀朝篡位也就簡單了。
“主公不可出頭破壞異姓稱王的祖製,當由天子下旨,大封諸侯,鎮撫社稷。主公也不可著急稱王,甚至連公爵都不能接受,應該在孫堅、項莊、二劉稱王之後,再由群臣推舉,以絕後人之口。”
別說,林寧真的心動了,這招高啊,既當婊—子又立牌坊,躲在螳螂後麵的後麵悶聲發大財。至於絕後人之口,林寧是不指望的,這種事你做得再好再隱秘也沒用,哪怕是幹涉史官修史,泄密也是大概率的事。
清朝第一位入關定都北京的皇帝順治搶奪了弟弟博果爾的老婆董鄂妃,凡是官修史書一概避而不談。因為皇權的幹涉,這一切必須隱瞞,如此一來,後世就無從得知。很不幸的是,順治皇帝的洋老師湯若望回到了自己的祖國之後,竟然把此事原原本本記錄下來,以至於讓皇室秘聞公諸於世。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曆史的經驗告訴林寧,紙是包不住火的。
看許攸的眼神不免玩味,雖然是佞臣,卻是有本事的佞臣。林寧自問作為穿越者,大是大非的問題一向看得淡,人治講究論跡論心,有時候論心還排在論跡前麵,法治講究論跡不論心,不會因為你心裏想著毀滅世界就把你拉出去砍了。如果秦檜坐在他麵前,還是那個普通的熱血官員,還沒蛻變到國家大害的奸相,他也不會因為後來的事就把秦檜殺了,除了受那麽多年按部就班進步教育而產生的鄙視,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許攸見自己的話起到效果,終於告辭,林寧從他眼裏讀到一條信息:小樣,跟我裝,狐狸尾巴是藏不久的。
林寧把人送到門口,許攸忽然轉身問:“主公對世家的真正態度是什麽樣的?”
林寧怔道:“能合則合,不能合則舍。”他這麽多年的所作所為,說對世家沒敵意也沒人信,所以就用了這麽一個通俗的答案。
許攸不知信不信,告辭離去。他的右手藏在袖子裏,刻意攏得嚴實,不願把自己醜陋的一麵展示出來。
回轉原位,林寧喃喃道:“世家,世家……”再抬頭,呂玲綺探出身影,目光中泛著不可琢磨地情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