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陽，一支兩千多人的隊伍在此停留。

  這支部隊人人盔插白羽，領頭的將軍一身白甲，騎乘白馬，唇紅齒白，甚至有點油頭粉麵，仔細看的話，無意間露出的咽喉部位沒有喉結……沒錯，領頭的正是幽州集團第一夫人呂玲綺。許定的一批新軍練成後，在鄴城授予編製，白羽營正式成立，委任狀上呂玲綺是名正言順的營官，還特別說明呂夫人對這支軍隊有完全獨立的生殺任免大權。

  這在幽州軍團是獨一份。

  幽州軍事製度秉承林寧製定的“大頭權威”，編製人數、人事任免、軍事審判等等，都得上峰批準。連營號這種事，營官都隻有建議權，雖然上峰對這種小事不會不批準，程序是必須走的。更不用說幽州軍團有獨立的軍法官係統和教導隊係統，但凡不是林寧立刻死了，而且繼任的人瞎折騰，河北軍幾十年之內的強盛是跑不了的。

  白羽營逗留黎陽三天，再度出發，路上呂玲綺和許攸聊天解悶。許攸先生現在每天樂嗬嗬的，右手沒了就找能工巧匠安了木手，不為己甚，看來在幽州製度下混得不錯。這得感謝林寧，當年龍且擊敗袁紹，上了一份請功表，許攸是投降過來的，也算“有功人員”，林寧把他看漏了。等再聽到許攸的名字，冀州歸屬塵埃落定，林寧心情大好，既沒有暗地裏找許攸的麻煩，也沒有派人監視，因為在他的觀念裏，許攸形同廢人，就算還能振作，又能有多大作用？再說官渡之戰打不打還在兩說，他不是袁紹，手底下那麽多智謀之士，一個許攸翻得了天不成？

  經驗主義害死人，林寧還不知道這個決定日後讓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許攸很得呂玲綺信任，進一步說，許攸和呂家走得很近，和四州地麵上的世家大族都有聯係，至於是不是參與了更深層次的陰謀，連林寧的情報部門都查不到蛛絲馬跡。從黎陽到官渡不算遠，還沒走到目的地，龍且殉國的消息就一波一波向北擴散，呂玲綺大吃一驚，對許攸道：“先生，龍將軍一死，徐州還保得住嗎？到時候孫堅和劉表的兵馬從淮南出擊，曹操在官渡牽製，這……”

  許攸想了想，搖頭道：“局勢還沒到完全糜爛的地步，高將軍在彭城有三萬大軍，就算孫劉聯軍攻破徐州城，隻要高將軍不亂陣腳，可以從青州調兵南下，將孫劉聯軍絆住。再者，攸聽說守衛徐州的是陳登陳元龍，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雄氣壯節，仰徐州之固，兵弱敵強，未嚐不可。”

  呂玲綺喃喃道：“陳元龍？沒想聽說過啊……”不知為何，她聽到這個名字總覺得別扭，仿佛是天生不和的宿命。

  建安二年六月十二日，白羽營抵達官渡的河北

  軍大營，遠遠就可以看到白幡飄動，站崗巡邏的士兵雖然鎧甲如常，腦門上卻裹了白布。不用說，這是在為龍且發喪，呂玲綺歎息一聲，誰能想到一代名將這麽輕易就死了呢？周瑜太不是東西了，絲毫不顧忌河北軍的怒火。不過，曹操和孫劉結盟，這筆賬硬算的話可以算到曹操頭上——老曹要知道呂玲綺的想法，得委屈哭了不可，典型的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也不是他讓周瑜把龍且剁了的啊！

  在門口撞上徐庶，士兵腦門上裹塊白布了事，高層和軍官就不能胡亂應付了，俱是全身縞素。徐庶就是一身孝服，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娘死了，其實老夫人身體倍棒吃嘛嘛香，再活個二十年不成問題。呂玲綺奔赴戰場的消息天天都有報告，徐庶也是估摸今天該來了才在門口迎接，呂玲綺下馬和他見禮，簡單表示對龍且的哀悼，準備進營。

  徐庶臉色有些古怪，攔住去路道：“夫人，士兵安頓就交給手下人吧，先拜見元帥要緊。”

  幽州軍團的元帥是虛職，指的是前線最高統帥，林寧任命沮授總攬二十萬兵馬大權，章邯負責具體作戰指揮，這個元帥指的是沮授。呂玲綺也覺得該給這個麵子，讓人指摘不懂規矩、拿架子就不好了，不在意地說：“有理，請元直先生帶路。說起來沮授先生曾經指導過我學業，算得上我的老師，在他麵前，我不是什麽夫人，隻是學生罷了。”

  這謙遜的話沒有引起笑聲，徐庶反而把麵皮繃緊了，呂玲綺這才發現他不對勁。徐庶的為人她是知道的，待人和善有禮，像這樣不理不睬，不符合他的性格。

  帥帳門口，是兩排白衣白甲的士兵相對留出的一條路，呂玲綺看這群士兵有不少熟臉，心中一震，滿臉的輕鬆也頓時消失。她亦步亦趨，徐庶在前引路，她把步子放小，規規矩矩，就像在州牧府和外出赴宴時那樣，步子方方正正，間距一般無二。

  一人坐在帥案後麵，身邊站著一員劍眉星目的少年將軍，下首文左武右，是河北軍的核心高層。帥案後麵的男人年紀不輕了，兩鬢微霜，眉心如川，看似不苟言笑，又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眼珠靈動，像一刻也坐不住地調皮孩童。

  徐庶行禮之後，回歸原位。呂玲綺站在中間，雖然身穿鎧甲，行的卻是斂衽的女子禮節，頭低低垂著，音清如水。

  “妾恭祝老爺克複神都，凱旋而歸。”

  ……

  晉曆兩百年整，洛陽。

  吳鞋匠自從那晚之後再沒來過馮訟師的家，吳鞋匠的老婆玉蘭也就在馮家住下了，馮訟師往大理寺跑了幾趟，為玉蘭寫了訟狀，沒有告吳鞋匠家暴，隻是要求強製離婚。再過兩天，大理寺審判

  結束，下達結案書，允許離婚。關於離婚案件，大理寺的判決書末尾會附上祝詞“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這是太祖高皇帝當年寫的一句話。

  玉蘭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女子，因為政治原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嫁給了吳鞋匠，玉蘭本人接受過正規教育，有極高的文化素養。馮訟師在拿到離婚判決後，玉蘭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隻是娘家搬離洛陽，遠在川東，她也不想回娘家，馮訟師考慮再三，想到自己剛剛接手呂布案，千頭萬緒需要助手，便讓玉蘭幫忙整理資料。為了避免鄰裏之間的閑言碎語，他在附近租了房子給玉蘭住，吃在馮家吃，薪水月結。

  這天玉蘭整理卷宗時翻到呂布案的某些疑點，和安樂公一脈有關，猶豫再三對馮訟師說：“先生，妾父輩與安樂公有世交，這個案子過了兩百年，光查閱資料恐怕不得其法。第一代安樂公參與過呂布案，後人想必知道一些秘辛，先生不如去劉家登門拜訪。”

  馮訟師苦笑道：“劉家的門是好進的？安樂公襲爵至今，就算沒有涉足朝堂，也不是普通人說見就見的。”

  玉蘭道：“報家父的名諱，安樂公總不會連個見麵的機會都不給。”

  馮訟師仔細打量了玉蘭片刻，若有所思道：“也罷，試一試好了，兩百年前的舊事，光靠我在這裏翻資料翻不出花樣。”

  今天銀老板下江南去了，據說有歐洲和美洲的大客戶，對絲綢需求量很大，銀老板聽說之後備了快馬，又讓人提前在渡口準備船隻，水陸並進，想拿下一筆大單子。劉老板閑來無事，有人相邀參加詩會，他實在無聊，便去了。

  中原內地兩百年不曾經曆戰火，開國時期的文人士子以佩劍遊學為榮，寫詩做賦都透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渴望建功立業，開拓異域。太祖高皇帝認為知識分子是國家的精華，鼓勵君子學習六藝，對佩劍遊學不僅讚賞，還出台了政策給予方便。兩百年的時光彈指一揮間，長久的和平帶來了長久的繁榮，也將硝煙遠遠吹走，金戈鐵馬換成了塗脂抹粉。中原士子少有佩劍遊學，反倒喜愛飛鷹走狗，拿著折扇的嘲笑佩劍的，就此金粉風流取代了金石之音。

  這次詩會也不例外，一群大老爺們臉上的粉得有兩斤重，刀都砍不透，說話拿腔捏調，做的詩全不見陽剛雄健，全是小家子氣的矯揉造作。劉老板後悔了，沉著臉一杯一杯喝酒，不去參與，他打算早點離開，在家裏睡大覺都比在這裏舒坦，起碼養精神。

  “安樂公怎麽不說話？”

  有人找上來了，劉老板身份在那兒擺著，成為焦點之後眾人開始起哄，請他即興來一首大作。

  劉老板推辭再三，真的即興來了一首打油詩：

  一杯一杯又一杯，一斟一飲八九杯。

  杯滿杯空醒複醉，詩客風流酒客悲。

  離開詩園，清醒地上了馬車，劉老板歎息一聲：這時節，也隻有醉生夢死了。

  回府時不過傍晚，天還沒有完全黑透，劉老板在書房看書，管家進來奉上名刺，說是有人拜訪。

  劉老板接過，看了一眼不置可否，管家道：“來的人還帶著女子，自稱是盧三將軍的後人，其父是先帝時的盧太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