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淹下邳，一戰而定乾坤。

  清點俘虜，淮南兵超過上萬，三千幽州兵因為前番被大火燒死大半，隻剩一千，這次或被淹死，或力竭被俘，大概有不到七百人。周瑜升帳，張飛作為友軍敬陪副座，江東、荊州諸將分左右坐定，靜等龍且被押進來。

  少頃，士兵入報：龍且不肯走進大帳。

  眾皆嘩然，不乏讚歎之聲，也不知道是真心的，還是嘲諷。周瑜眉頭一挑，轉向張飛道：“貴方的意見呢？”

  張飛嘻嘻哈哈道：“要不俺和公瑾親自去請？”

  周瑜付之一笑：“既然龍將軍不願走進來，那就抬進來吧。”

  這次更熱鬧了，遠遠就聽到一股吳語，跟唱戲似的，然後六個士兵像苦力一樣把身強體壯的龍且抬了進來。龍且被五花大綁，動彈不得，嘴裏用家鄉話罵個不停，四百年前的吳越方言，反正這裏沒人聽得懂。不過，看龍且被卸下後怒目圓睜，幾乎噴火的表情，其他人也不用聽懂了。

  張飛笑道：“就喜歡這樣的，是條漢子。”

  周瑜道：“龍將軍海內知名，如今成了階下囚，感想如何？”

  龍且罵道：“黃口孺子，我龍且乃一等一的男兒，頂天立地，寧死於刀下，豈可受汝折辱！”

  周瑜竟然點點頭，說：“我也正有此意，來人，推下去斬首示眾！”

  帳中一時死寂，溫度仿佛都降了幾度，片刻後眾人竊竊私語，徐盛勸道：“龍且河北名將，世之虎臣，就算要殺，也該送到徐州交給討逆將軍，或者押到後方由主公親自處置。”

  虞翻這人狂傲，也挺小心眼，還記著前麵的仇呢，不陰不陽來了一句：“難道殺了龍且，主公還會怪罪不成？”

  張飛愣了半天，對周瑜用商量地口吻說：“周將軍是不是再考慮考慮？龍且可不是說殺就殺的……”

  龍且仰天大笑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俯仰無愧，豈有貪生怕死的道理？”

  周瑜掃了一圈，大部分都不讚成下殺手，龍且的身份擺在那裏，就是要殺，也得孫堅——哪怕是孫策做主呢。周瑜搖搖頭，壓手示意眾人安靜，淡淡道：“今日不殺龍且，日後必成大患，若是送到主公那裏，主公不肯得罪死了林寧，好吃好喝招待一頓，可能把龍且放了。如今天下紛亂，主公欲成霸業，必須舍棄任何幻想，林寧虎狼之輩，必定統一北方，江東可以聯劉表、劉璋，乃至項莊、曹操，卻不可聯林寧。我意已決，推下去——斬！”

  龍且依舊大笑，不等士兵來推，自己走出去了。帳中又是一片安靜，互相看看，有的已經坐立不安。

  除了張飛，荊州諸將沒一個急的，反而

  麵有喜色，心思是人都猜得到：殺吧殺吧，這筆賬肯定記在孫氏頭上，和林寧結了死仇，有好戲看嘍。

  江東大將們麵麵相覷，孫輔讓丁奉悄悄出去攔著劊子手，不要急著對龍且動手，又在背後推了一把孫權，意思是我們說話周郎聽不進去，你再不開口，就徹底沒戲了。孫權正琢磨周瑜的話是對是錯，猛然被人一推，沒注意撲倒在矮桌上，酒壺、酒杯滾落一地，袖子上沾了不少酒水。

  周瑜早看到孫輔的小動作和出帳的丁奉，但他沒揭破，笑著對碧眼兒說：“二公子這麽快就醉了？”

  孫權尷尬地幹笑一聲，直起身道：“將軍，非殺龍且不可嗎？”

  “理由我剛才已經說過了。”

  孫權一邊整理衣袖，一邊緊急組織措辭：“小子有一言，不知將軍願聽否？”

  “二公子說來無妨。”

  接下來的這場辯論，將決定龍且的生死，毫不誇張地說，也將影響未來江東的外交戰略。孫權深深吐出一口氣，走到兩排矮幾中間，背對帳門：“將軍執意要殺龍且，是認為主公不敢與林寧決裂，對進取中原信心不足。小子以為不然，主公起於長沙，果斷棄荊楚而入吳越，非有大誌者不得其魄力，若無主公東征西討，東南數千裏早為劉表、項莊瓜分。如今江東已定，立足東南，北可以取兩淮，西可以進漢沔，當此大爭之世，有江東根基，逐鹿天下指日可待……”

  張飛對劉表沒有一點忠心還好說，底下的荊州將領個個不忿，對言語露骨的孫權怒目而視。碧眼兒渾然不覺，周瑜也沒有任何表示，江東將領嘻嘻哈哈，全未放在心上，可見孫劉聯軍表麵上托以信任，從上到下卻不見絲毫團結。

  “主公今日可以取淮南，明日就可以突襲鄴城，直逼幽州。龍且既然成了俘虜，自古以來不得已而殺降，將軍英明神武，以激主公之氣，小子十分明白，將軍苦心，小子更是佩服。然則，將軍不過加冠，得討逆將軍推心置腹，遂執掌軍機，成就奇功，已是千古風流；昔白起百戰百勝，未嚐一敗，坑殺四十萬趙兵，遺罵名至今。將軍在戰場上斬殺龍且，小子及諸將當為將軍置酒高賀，若對成為俘虜的龍且痛下殺手，則為江東引來一場無妄之災，請將軍三思。”

  周瑜哈哈一笑，指著孫權說：“好厲害的一張嘴！我有一位同窗蔣幹蔣子翼，以辯才獨步江淮，無人與對。我看就是蔣子翼在這裏，二公子也可一展雄論，子翼必無地自容，掩麵而去也。”

  這聽著不像誇獎，倒是諷刺。

  周瑜換了一副表情，按案莊重道：“我有一言，諸君靜聽：昔主公事袁術而定江東，本應輔佐袁術匡扶社稷，中興

  炎統，然而袁公路智術短淺，殘暴不仁，治南陽而南陽十室九空，怨聲載道，性自奢侈，不恤百姓。主公之定江東也，袁術不仁，就該當機立斷，自立旗號。主公念昔日之情，不與袁術決絕，以至道義不存，江東多有叛亂，此主公宅心仁厚，亦其一短也。再者，主公與林寧有舊，更曾並肩戰於西北，若為林寧所誘，棄守基業，興漢大業付諸東流矣！至於我個人的榮辱得失，不足道哉，是非功過，就留給後人爭論吧。”他取了令箭，扔到地上，“董襲，你親自監斬，不得延誤！”

  董襲左右看看，撿起令箭領命而退，丁奉在外麵等半天了，見他出來，想問個究竟。董襲保持麵無表情，不予理睬，對劊子手喝道：“將軍親口命令：斬殺龍且！”

  龍且的頭深深貼在地上，閉上了眼睛，沒有任何豪言壯語，隻在心裏說：霸王，我來了。

  水淹下邳，龍且授首，周瑜一戰而威震華夏。

  官渡，黃河以南。

  曹軍營寨連綿不絕，十分雄壯，但和河北連成上百裏的大營比起來，又遜了不止一籌。曹操正在帳中和謀臣武將舉行會議，得到周瑜攻破下邳、斬殺龍且的消息，愣了半天，對荀攸、於禁等人說：“龍且乃河北第一名將，又是林寧心腹，周瑜不知天高地厚，不留龍且一條命，實在愚蠢。”

  荀攸道：“丞相，周郎斬殺龍且，淮南戰局將發生重大變化，河北軍定然有所混亂。攸近日觀察河北軍營，見其羅列森然，旗幟整肅，河北軍時至今日仍不肯渡河，不如趁夜劫營，探一探虛實。”

  曹操心有不安，問其他人的意見，夏侯淵道：“末將願領三千精兵，為王師前登。”

  於禁道：“龍且之死震動華夏，河北軍領兵的正是章邯，此人不如龍且聲名顯赫，卻也不是等閑之輩，不輸於同名的秦代大將章邯。”

  程昱道：“章邯成名以來一直坐鎮後方，不知排兵布陣兵法韜略如何，但能得林寧托付二十萬大軍，亦非常人。丞相，昱有一計，可令妙才將軍截斷河北軍的糧道，章邯必然派兵營救，再請文則將軍於後掩殺，可得全勝。這不是決戰，但這場仗打下來，就可以粗略判斷章邯的能力。”

  曹操點頭道：“程仲德言之有理，就這麽辦。”

  荀攸見曹操做出了決定，也不多說，隻等軍議散後跟著進入後帳，曹操坐在榻上問道：“公達還有事？”

  “丞相，攸收到情報，隻是不能確定，故而不在眾人麵前提起，以免引起軍心動蕩——林寧可能回到河北了。”

  曹操猛然睜眼，眼神銳利無比：“當真？”

  “細作傳回的消息十分雜亂，攸多番整理，這才做出推

  斷。”

  曹操臉色凝重，喃喃道：“林寧遠在關中，竟然回來了？會不會是河北軍故布疑陣？”

  荀攸道：“雖然林寧有沒有回到河北不能斷定，但此次林寧神行軍兩千裏，攻無不克，勢如破竹，威勢直抵隴右，其兵鋒之強，天下無出其右者。更兼光複兩京，大義在手，若非丞相奉天子幸許都，恐林寧兵馬過處，諸侯紛紛請降，則大勢去矣。”

  曹操笑道：“林寧厲害是厲害，運氣卻比我差多了，打了半天連皇帝的影子都沒找見，反倒是我，直接碰上了。”

  荀攸道：“聽說馬騰正式和林寧聯姻，其子馬超與林寧養女林嫣行將大婚，穩固關中也隻是時間問題了。”

  這麽算下來，北方隻有一個曹操還在苦苦堅持，袁曹之爭袁紹隻有四州之地曹操都打得辛苦，林寧卻擁有冀青幽並四州、關中和涼州，以及已經臣服的數千裏沙漠草原。除非林寧是袁紹，這仗怎麽算都輸不了。

  實際上，大漢朝的諸侯們，包括劉表、劉璋、孫堅、項莊，沒一個看好曹操的。劉表要不是因為封王的誘惑，孫堅要不是垂涎淮南之地，招惹誰也不敢招惹林寧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