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選擇西門突圍，因為出去之後，可以直奔徐州，龍且相信以幽州鐵騎的速度，很快就可以甩開追兵。

  這個想法是錯誤的，周瑜從來不喜歡用追兵，他知道江東兵多是步卒，就是不多的騎兵，所騎戰馬為矮小的南方馬，不如北方馬耐性高大。自古就有“南船北馬”的說法，周瑜怎麽可能傻到事後追殺？當然是提前安排，在龍且的必經之路布下天羅地網。

  龍且隻有兩條路走，一是出北門轉道西北，撤往彭城和高順會合，二是出西門直奔徐州，以圖後計。周瑜認真揣摩龍且的性格，斷定會走西門，所以在決戰之前請張飛設下伏兵，最好生擒龍且。沒辦法，江東兵又要迷惑敵人，又要做大量準備工作，馬上要決戰了，實在抽不出人手。

  老張安排了三千伏兵，反正船不夠不能全進城，索性一股腦來這裏了。他身邊是蔡中，蔡瑁的族弟，出兵時張飛和劉表的侄子劉磐有交情，就算派監軍，劉磐做監軍總比蔡家的人好。結果劉表不同意，蔡瑁也不同意，說是劉磐馬上動身去南陽，專為抵禦交州項莊北上入侵，然後就把長相俊朗的蔡中、蔡和、蔡勳三人塞到了軍隊裏。

  老張這暴脾氣，喝醉了天王老子也不鳥，身邊的護衛常常被他找茬鞭打。和蔡氏兄弟交流之後，更加不屑，轉頭就和關羽說：三兄弟都是草包，中看不中用。

  這次分兵下邳，張飛親自領兵，蔡中隨行，兩人幾乎沒有說過話。蔡中這人膽小如鼠，見過張飛喝醉了撒酒瘋，把親兵綁在旗杆上一抽就是一上午，鮮血淋漓，還能活繼續幹，不能活拉倒。他不敢勸，這之前老張為了一點小事把士兵腿都打斷了，他雖然不認為士兵的命值錢，還是勸了兩句；老張一瞪銅鈴大眼，話都懶得和他說，“啪啪”兩個大嘴巴子抽過去，蔡中都被抽懵了，張飛吼道：“老子教訓自己的兵你個小白臉也敢管！滾！”

  以蔡中的身份，就算職位不及張飛，也不是隨便打的。但蔡中挨了打，愣是不敢還嘴，手放在刀柄上，猶豫半天又放下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掉頭就走。

  總而言之，兩人很不對付。

  這次埋伏，老張要不是實在沒有得力的副手，也不會把蔡中拉過來。同樣的，蔡中要不是沒有辦法，十二分願意躺在營中睡大覺。龍且凶名在外，日前張飛和龍且巔峰對決，蔡中圍觀，親見好幾次老張落入下風，張翼德都搞不定的猛人，他想想就哆嗦。

  馬蹄聲如雨點般奔騰，隱隱約約，張飛頓時一振，碰了碰提不起精神的蔡中：“別睡著了，龍且威名赫赫，活捉了他，你的名聲也會傳遍天下。”

  蔡中心想：名滿天下先不急，啥時

  候和你結束合作我才能睡個好覺。

  果然是龍且，不到三百名騎兵奔馳在大路上，風馳電掣，龍且打頭，身邊跟著彭脫，急於脫離險境，沒心思打探周圍情況。張飛領兵而出，攔於路中，丈八蛇矛在馬前一橫：“燕人張翼德在此，龍將軍，下馬投降，我保你不死。”

  龍且急急勒馬，回顧左右，人人狼狽，精神恍惚，了無戰意。他取了金槍，冷冷道：“周郎處處料敵先機，龍某甘拜下風，可想讓我束手就擒，也不可能。來吧，我的頭就在這裏，有本事就來拿！”

  困獸之鬥，無人敢於小覷。

  龍且由張飛纏住，其他人隻管圍殺幽州兵，三千人對三百人，又是以逸待勞，結果是毫無懸念的。張飛和龍且的差距不大，短時間內龍且無暇分身，眼見幽州兵多被亂刀砍死，心中悲憤。奮力逼退張飛，龍且想叫彭脫幫忙，卻發現彭脫被圍在一片刀光劍影中，身體就像破掉的麻袋一樣，沒個幹淨地方了。

  驀地，龍且想到了西楚霸王，想到了垓下之圍，想到了烏江絕境。當年桓楚和項王一起向漢軍衝殺，項王還救了桓楚一命，不過也就是一時，桓楚終究被眼紅的漢軍剁成肉醬，項王不肯過江，自刎而死。

  我現在的處境，也和霸王無二了吧？

  刹那的恍惚，龍且完全脫離了戰場，仿佛回到烏江，回到對楚軍來說是毀滅、對漢軍來說是最終勝利的一夜。然而，四百年的輪回，無論是劉邦的西漢，還是劉秀的東漢，都被時間腐蝕，西漢已經滅亡，東漢也不遠了。霸王，你的在天之靈，看到這一切了嗎？

  嘴角的笑容還未綻開，蛇矛一抖，挑開肩甲，刺入血肉。龍且倒栽下馬，金槍脫手，張飛早有吩咐，荊州兵知道這個金盔金甲的大將賞格極高，瘋了一樣湧過來，龍且赤手空拳打倒一個，想去拔劍，身後有人把他撲倒，更多的人壓下來，七手八腳把他捆成粽子。在他受縛之前，彭脫就堅持不住了，同時三把刀捅進身體，攪爛五髒六腑。他咳嗽著吐出一口碎肉，在利刃離體一瞬間，喉嚨裏憋著的聲音才釋放出來，充滿了瀕死的不甘和恨意。

  這是一場輕鬆的伏擊戰，龍且被俘，彭脫陣亡，三百幽州兵身心俱疲，在被斬殺五十多人後集體投降。雖然人不多，但這是幽州集團建軍以來第一次在傷亡六分之一的情況下無條件投降，而不是拚命突圍。

  鏡頭回到下邳城內，孫輕和韓忠爬上屋頂，身邊不到三十人，餘者有的在洪水裏輾轉，有的散落在其它高處茫然無措。江東兵的船隻早就發現了有兩個鎧甲不錯的在這裏，一看就是高級將領，隨著洪水席卷在整座街巷，船隻——尤其是小舟來去自

  如，徹底成了江東兵的主場。片刻後，孫輕這裏就成了集會，密密麻麻的船隻在四周匯聚，天羅地網形成，水性再好的人想逃出去也是異想天開，除非和河神有親戚。

  其中船上有大將徐盛，使人招降被拒，下令一齊放箭，孫輕等人找掩體躲避。徐盛又下令：活捉孫輕，餘者不問。

  江東兵紛紛靠近登陸，孫輕身邊除了五六個親兵，包括王五老三，其他的都是淮南兵。江東兵不上來還好，有孫輕壓著，一上來紛紛繳械投降，把孫輕氣個半死。韓忠見狀，掄起大刀將衝在前麵的江東兵砍翻，叫道：“五嶽，保重了，咱們來世還做兄弟！”

  房頂不比平地，更不是馬上，江東兵士氣正旺，一波波衝上來。韓忠殺得手軟，一個不慎手臂受創，緊接著大腿又添新傷，站立不穩，就在他低頭的瞬間，不知哪裏飛來一刀，端掉了他的大好頭顱。無頭屍體晃了晃，向下栽倒，翻滾著掉下屋頂，在洪水裏起起伏伏，轉眼沒了蹤影。

  孫輕見了，狂吼一聲，和五六個親兵奮力死戰，浴血方寸之地，不曾後退一步。

  徐盛雖然佩服，但戰場上沒有道理可講，下令繼續登陸。忽聽身後有人喊話，扭頭一看，是虞翻乘船而來，遠遠道：“文向，手下留情，務必活捉孫將軍。”

  待他到了跟前，徐盛讓人接到自己船上，笑道：“周郎早就說了留孫輕一命，大局已定，我當然不會違背軍令。仲翔這麽急著過來，是怕我傷了你的救命恩人？”

  虞翻道：“孫將軍於我有恩，我總得來看看。不過，戰場上各為其主，能活捉最好，不能活捉文向也不必為難。”

  別看地方小，戰鬥卻慘烈到了極點。親兵轉眼間死傷無幾，隻剩下王五和老三，孫輕喘息不止，江東兵因其悍勇蠢蠢欲動，暫時不敢近前。孫輕看看左右，咧嘴一笑，問：“老五，老三，你們怕不怕死？”

  王五道：“怕，怎麽不怕？是人都怕死，但我王五跟著將軍死，心裏舒坦，死了也沒二話。”

  老三道：“俺小時候的日子苦，是林太尉來了幽州讓俺和俺的家人有好日子過，誰好誰壞，俺心裏有數著呢。俺家裏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子，快成年了，以後有他們給老爹老娘養老送終，俺沒什麽放不下的。跟著孫將軍打仗，孫將軍把俺當兄弟，俺就要有兄弟的樣子，今天就是死了，也高興！高興！”

  孫輕哈哈大笑，這時虞翻爬上來，撥開士兵向他行禮，說：“孫將軍，投降吧，虞翻絕不會讓你受任何折辱。”

  孫輕道：“虞仲翔，我當初救你，是因為殺了你比放了你更對我軍有利，你不必掛心。戰場上你死我活，周郎神機妙算，

  我心服口服，我雖然沒有讀過聖賢書，但林太尉對我恩重如山，我絕不背叛。”

  虞翻急忙道：“若將軍不願投降，可暫時在我江東軍這裏做客，待戰事結束，或過一段時間我為將軍求情，將軍就可以回到林太尉麾下，也好過送了性命。”

  搖頭，還是搖頭，孫輕道：“林太尉之恩，孫某隻有一死方能報萬一，仲翔的好意，我心領了。”他看著手中的刀，眼神一閃，橫刀在喉嚨處一劃，鮮血呈扇麵飛濺，大刀下插，屍體拄刀不倒，猶如鬼神。

  王五和老三對視大笑，竟然互相自殺，刀刃從兩人背後穿出，緊緊相擁，跪於孫輕之前，當場氣絕。

  江東兵不禁駭然，有膽小的退了兩步，差點從屋頂掉下去。虞翻也是唏噓不已，對著三人屍體拜了三拜，慨然道：“同心死義，雖三人而萬人不及也，壯哉壯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