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是一座堅城，徐州五郡向來富庶，又是西楚霸王的根據地核心，高城深池極多。在良城停留期間，周瑜就對正麵攻克下邳不抱希望，畢竟江東軍不擅攻堅，數量上也沒有優勢。好在淮南水網縱橫，江河湖泊星羅棋布，下邳又對著泗水，“水淹下邳”的計劃從一開始就縈繞在周郎的腦海裏。但周郎沒有貿然行動，他想盡量保存一座完整的下邳城，而且水淹下邳必然損傷農田、村莊，老百姓也會遭殃。這個時代的生產力有限，糧食都是一年頂一年的吃，夏收馬上到了，就這麽把農田毀了，老百姓吃什麽？遭災的老百姓怎麽安置？

  然而，龍且連火海地獄都逃出來了，想重新設計誘出城池，周瑜沒那個信心。除了從外部以自然的偉力攻破下邳，周瑜就隻能指望後續的援兵。援兵也有，張飛帶五千荊州兵前來助陣，那荊州兵和江東兵一樣，平原上野戰還行，爬城就為難他們了。

  最不幸的是，兩家沒有合作基礎，信任不夠。張飛來了，周瑜主動表示友好，還提出合營，老張不懂繞彎，大剌剌道：“俺覺得自己打自己的，比心懷鬼胎的合作更好。”

  周瑜也不勉強，任他去了。

  水攻計劃定下後，周瑜便開始籌備，第一步是將營地進一步向高處轉移，還特意通知張飛別在低窪處紮營。第二步，搜羅舟船、繩索、搭鉤，挑選水性好的士兵，隨時準備乘船進攻。還有零零碎碎的細節，周瑜不厭其煩，務求交代清楚。

  當天派遣三百人到上遊開掘，不出所料，龍且以為是誘敵之計不予理會。周瑜信奉慢工出細活，每天就增加一百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張飛知道了江東軍的計劃，跑來一看就這麽點人，差點把眼珠子瞪爆：“我說周將軍，你靠幾百人瞎挖，得挖到猴年馬月去？”

  周瑜道：“瑜已有成計，張將軍拭目以待即可。”

  張飛撇撇嘴，看出對方的防備之心，索性道：“那周將軍自己幹吧，俺老張就不管了。”

  “依瑜推算，少則三四天，多則五六天，就是總攻的時機，張將軍還需做好準備，船隻必不可少。”

  “你那幾百人挖一個月能成功就不錯了，三五天？俺老張不信！”

  周瑜並不多說，張飛又道：“先前在徐州敗於龍且之手，這人是個爺們，周將軍胸有成竹，俺老張不多嘴，就趁機和龍且再較量較量。”

  周瑜笑道：“你我互不統屬，張將軍自便。”

  於是張飛天天到城下挑戰，龍且正閑得慌，欣然允之。兩人都是世間罕有的虎將，狀態最佳，巔峰對決，引得城上城下人頭攢動，伸頸觀望，彩聲不絕。

  張飛最大的特點就一個字：莽。

  莽夫不惜命，敢和任何強者拚命。你看龍且的實力不遜於呂布，甚至在勇猛上尤勝一籌，上次在徐州城下張飛下風，這次再戰，龍且一杆金槍如飛龍在天，張飛完全掌握不了節奏。

  第一日龍且小勝一場，第二日張飛奮起勇烈，從早至晚，戰上兩百回合，精神倍長。龍且漸有壓力，張飛虎吼一聲，丈八蛇矛舞出旋風，竟然擺脫被動的節奏，與龍且戰個不勝不敗。之後兩天完全是僵局，龍且見他進步神速，也起了爭勝之心，全身的細胞歡呼雀躍，熱血填滿胸膛和頭腦，殺得日月無光風雲變色。

  雖然時有落雨，打起來可就顧不得了，龍且和張飛哥倆脾氣一上來，別說下雨，打雷閃電也得分個高下。

  直到第五天頭上，周瑜請張飛到營中一敘，開門見山道：“上遊已蓄足水力，明日就可放水灌城，將軍速做準備，你我齊發健兒，一舉克之。”

  因為打得痛快，張飛的精神頭好極了，坐在下首不時扭動，想著再去挑戰。聞言，納悶了一會兒道：“真憑幾百人就把河道挖開了？”

  周瑜笑道：“將軍且聽我細細道來……”

  原來江東軍攻克良城時，周瑜就募集了大批青壯，分批趕到泗水上遊，距離下邳八十裏的地方。沒錯，就是八十裏，而不是三十裏，周瑜派幾百人在三十裏上遊做樣子呢，真正的殺手鐧在更遠的地方，這是龍且無論如何想不到的。從江東軍抵達下邳開始，八十裏外就開始建壩蓄洪，經過這幾天的雨水和堵截，水位已經暴漲到十分危險的地步，就算現在不管，用不了多久也會決堤。

  周瑜道：“農田是顧不得了，我已派人去通知附近百姓，能走多少是多少，是勝是敗，全看明天一擊。”

  張飛道：“要俺老張幫忙嗎？”

  “將軍高義，周某確有一事相求……”

  那些幽州兵的探子，周瑜故意縱容，等到第五天頭上，探子例行報告之後回來，二話不說派董襲帶人收割一遍。由於這幾天周瑜多番留意，探子的情況盡收眼底，為的就是在決戰前夜清理障礙，董襲沒費什麽功夫完成任務，決戰的時機也成熟了。

  第六天黎明，周瑜傳令上遊，毀壩放水。一時山崩地裂，洪水滔天，就算站在高處，江東軍從上到下無不色變，膽小的直打擺子。

  大自然的威能，果然不是肉-體凡胎能抵禦的。

  城頭上的守軍先是聽到一連串轟然巨響，緊接著腳下像踩了棉花，站立不穩。洪水如奔騰咆哮地巨龍，彈指席卷大地，無數農田、村莊頓成澤國。這還不算，衝垮了村莊，淹沒了良田，愣頭青一樣撞向城牆，無人能夠阻止，一下，兩下，三下……

  下邳堅城，不至於一衝就垮，轉眼間水位達到齊腰深，上遊仍在奔騰不息，衝擊牆體的力道愈發猛烈。城樓搖搖欲墜，守軍一個個東倒西歪，失了方寸。

  江東兵早有準備，乘船進攻，平時會在靠近城牆時遭到密集箭雨的招待，這回倒好，守軍小氣吧啦，隻給了客人稀疏得不成樣子的箭雨。江東兵如入無人之境，趁著水位猛漲輕鬆爬上城樓，抵抗微弱，守城的淮南兵紛紛掉頭逃跑，被從後頭砍翻。“轟隆”一聲，半扇城門被巨大的水力衝破了，隨波逐流而去，另外半扇在水中搖搖晃晃，由於不再正麵承受壓力，倒還結實。城樓上的守軍還好，起碼是清醒的，因為天剛亮，許多人還在睡夢之中，靠近城門的民居稀裏嘩啦，質量不過關的頓時解體，有的人在睡夢中被衝走，生還幾率不到萬分之一。

  張飛也來湊熱鬧了，不過前兩天周瑜讓他準備船隻，因為沒有直言相告，老張還以為幾百人得挖個把月呢，沒有著急，收集的船隻不多。這下人手派出來了，不及江東軍五分之一，老張懊惱不已，也沒辦法，都是自己不上心造成的！

  龍且這邊得了報告，臉色慘變，此時此刻，誰都知道無力回天了。他套上鎧甲，手持金槍卻不立刻動彈，彭脫滿頭大汗地跑進來，老遠就叫道：“左都督，洪水進城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五嶽何在？”

  “找不到，不知道去了哪裏。”

  龍且耳邊有了水聲，又問：“有多少兄弟集結？”

  “匆忙之中實在困難，多被洪水衝散，不足三百。”

  隻有三百人……龍且歎了口氣，三百就三百吧，總比一個不剩好。

  “撤，我們先從西門出城。”

  孫輕去了哪裏？洪水爆發時，他比龍且早發現一步，一邊盡力召集人手，一邊派人去通知龍且。撤出下邳是必然的，孫輕想著龍且安全出城沒問題，自己帶上韓忠再走時間應該來得及，就領人去了牢房。

  牢房地勢低，已經有水滲進，獄卒見發大水跑得一幹二淨。孫輕早就知道韓忠在哪個區域，徑直而入，在最深處左邊牢房停下。韓忠已經醒了，正在發呆，孫輕和親兵王五、老三直接用刀砍斷鎖頭，挾著韓忠就往外走。期間牢房裏其他的犯人知道大禍將至，紛紛哀嚎，這麽一會兒功夫水位漫過膝蓋，再耽擱下去都得死在裏邊，孫輕健步如飛，一概不理。

  出來才知道走不了了，江東軍大船小舟進入城巷，速度極快，外麵的水位也很快過了頭頂。孫輕不得不和其他人爬上房頂，周圍全是茫然不知所措的守兵，江東兵船隻一到，大部分投降，不投降的也有，全被射死。孫輕發現不投降的淮南兵

  少，那些沒了馬更沒了兵器的幽州兵就算赤手空拳，也敢抓起身邊物件死戰。

  但形勢終究是一邊倒，江東軍奠定勝局，用搭鉤打撈求救的士兵百姓。這要是不管，等洪水退了，肯定滿城伏屍，不妥善處理的話，極可能爆發瘟疫。

  孫輕握著刀的手在微微顫抖，忽聽身後的韓忠歎了口氣：“周瑜還算有點人性，沒把事情做絕。”

  “元渠，你要投降嗎？”

  “我已經投降過一次，再投降，不說天下人怎麽看我，我以後還有什麽麵目存活於天地間？人生得五嶽一知己足矣，枉五嶽費盡心機救我於囹圄，大恩大德，來生再報吧。”韓忠一伸手，“給我一把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