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絕望的人相比，周瑜心情大好，取來一支短簫，就著眼前火海地獄吹了一曲《鳳求凰》。意猶未盡，又命人搬來古箏，彈了一首慷慨激昂的《將軍令》。

  漢代並沒有完整體係的《將軍令》，林寧深感遺憾，命幽州樂坊和精通音樂的蔡邕一起譜曲，完成了頗具古風的軍曲，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首創《將軍令》。此曲傳到吳越大地，周瑜認為有一定瑕疵，故查漏補缺，這次彈奏的正是重新編曲的作品。

  音樂之中自有一股殺伐果斷，孫權搖頭晃腦地聽了一會兒，讚歎不已：“小子遊履岩穴，常聞‘曲有誤，周郎顧’之語。時人皆曰周郎精意音律，雖三爵之後，其有闕誤，必知之，知之必顧，今日方知傳言不虛。”

  然而，人就不能得意，尤其是周瑜這樣因為長得漂亮又功成名就連老天都嫉妒的少年才俊。《將軍令》進入尾聲，從後方驟然騰起煙塵，孫權道：“這個時間，應該是孫將軍回來了，我去迎接一下。”

  話音方落，側翼放進來一隊人馬，旗幟散亂，人人煙熏火燎，孫輔累得狗一樣直吐舌頭。到了周瑜跟前雙腿一軟，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不用他說，看這個慘樣，伏擊不僅沒成功，還被反殺一波。

  孫權腦子夠快，不等周瑜開口就慌慌張張地喊道：“不好，後方是敵兵來襲，集合——”然後才反應過來，舒了口氣，對站起來地周瑜躬禮賠罪，“小子無狀，僭越軍令，請將軍責罰。”

  周瑜道：“二公子做的不錯，隻是為將者無論遇到什麽情況都該冷靜。”

  孫權肅然道：“小子謹記將軍教誨。”

  周瑜道：“下邳那裏我早派了人手監視，肯定不是守軍出城，龍且本部又被困於火海，那這支兵馬隻有去泗水上遊的少數淮南兵。淮南兵奔波來回，又和國儀接了一仗……”孫輔臉紅了，他們一群大花貓，衣衫襤褸和乞丐似的，這還叫接了一仗？連敵人長什麽樣都沒看清就被幹翻了。周瑜為他遮掩，那是再好不過，誰也不會在這種問題上計較。

  孫輔暗暗發誓：周郎如此氣度，以後我要好好戴罪立功，不能再丟臉了。

  話說孫輕帶兵跑半天，眼見接近大營，想到周圍不可能沒有哨探，再一看孫輔的敗兵拖拖拉拉往一個方向跑。他長了個心眼，換個方向，大概估算了一下距離，甭管孫輔要去的位置有什麽，總之賭一把。否則直愣愣往前門衝，還得和江東兵糾纏，他這點兵力就算贏了，也沒有餘力救援火海裏的龍且了。

  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孫輕輕兵突襲完全正確，周瑜身邊也就一百人不到，周泰、丁奉派出去了；大將隻有孫輔一個，加上敗兵也不到

  一千，而且敗兵除了被再次擊潰，根本不堪大用。淮南兵不費吹灰之力就一路狂殺，凡是零零散散前去抵擋的，無不成為刀下鬼。大將孫夏、王當囂張極了，比孫輕跑得還快，江東兵不管是來迎戰的，還是慌不擇路逃跑擋在前麵的，統統砍翻。

  但凡心理素質不過硬的，這時候都慌了，包括少年孫權。他剛想喊，看到周瑜拔劍，咽了口唾沫，又緊緊抿上嘴唇。

  “國儀，扶二公子上馬，其他人就地集結，隨我殺敵。”周瑜沉穩調度。

  孫輔挺為難的，此時此刻一般以一軍之主的安危為第一要務，但好死不死孫權也在這裏。孫權是孫堅親兒子，身份特殊，雖然孫策才是孫堅無可非議的繼承人，話又說回來，孫權也是孫策的親兄弟！孫輔還想到，救了孫權失了周瑜，大軍無主。孫權太小沒能力也沒威望擔當統帥，大將們心高氣傲，誰做主帥都不會心服，要讓孫策指定吧，一來一回那麽長時間夠憤怒的幽州鐵騎把大營踏平八回了。

  還有一點，孫輔自認也是宗親，幹點出格的事隻要能打勝仗別人還能說他不識大局不成？孫權隻要不是當場被殺，日後總有機會贖回來的。

  要讓碧眼兒知道孫輔的想法，非氣得吐血不可：這真是比親大哥還親呢！連以後贖人都想好了！

  “國儀，還不保護二公子先走！”周瑜肯定不能把孫權留在這裏，他不敢也不能這麽做。

  孫輔和左右親兵使個眼色，一起上前架住周瑜往馬上拖，周瑜喝道：“國儀你幹什麽？”

  孫輔抱拳道：“得罪了，大軍不可無主，我這也是為了全軍的兄弟著想。”

  孫權找了一杆長槍護身，匆忙之間也不可能套上鎧甲，正緊張地端槍望著越來越近的敵人。聞言隻是身子抖了一抖，他對孫輔點點頭，又對被強拉上馬的周瑜叫道：“將軍快走，我在這裏抵擋片刻，等幼平來了就好了。”

  周瑜是儒將，掙紮無法，含淚道：“二公子保重，我這就去召集江東的子弟兵來救你。”

  “將軍保重，大軍安危要緊，勿以我一人性命為念。”孫權聲音都顫抖了，千古艱難唯一死，誰也不例外。

  孫輔暗道抱歉，護著周瑜去了。

  淮南兵殺到近前，孫輕見剛才一個穿得最好看的將領被護送跑了，有心想追，被王當拽了一下，指著不遠處紫發碧眼的少年：“聽說孫文台手下有一子，相貌奇異，莫非就是他？”

  周瑜走了，其他江東兵自然聽從孫權指揮，紛紛團結過來，把他圍在中間。孫輕不是來抓周瑜的，也不是來抓孫權的，但都遇上了，不打個招呼就太不禮貌了——主要是孫權身邊就那點人，不欺負一下說

  不過去。

  淮南兵嗷嗷叫著衝上去，碧眼兒周圍的人像蛋殼一樣被剝落一層，孫夏衝得最快，手上鳳翅镋一圈橫掃，露出後麵的孫權。孫二都嚇傻了，不錯，孫氏家傳武學，孫堅的兒子們從小就接受文武雙教育模式，哪怕你隻是舞個刀射個箭也得做做樣子。在孫策這一輩兄弟中，孫二武功最次，因為他崇尚腦力勞動，用項羽的話說要學就學萬人敵——當然，項羽讀書半途而廢，孫二真正做到了博覽群書。

  換句話說，孫權學文有成，不免就對習武意興闌珊，講究夠用就行。所以他那三腳貓功夫也就殺殺雜兵，換在生死搏殺的戰場上，不穿鎧甲，又長得賊有特點，危險係數直線飆升。

  出身黃巾的幽州大將都是心黑手狠的主兒，孫夏一招掃平障礙，再一招鳳翅镋照著碧眼兒的頭頂揮落，這下要砸實了，再硬的腦殼也得變成爛西瓜。王當趕來及時，雙鐧一合，夾住鳳翅镋劃向一旁，說：“這人還有用，要活的。”

  孫夏也不多話，像耍弄小孩一般陪碧眼兒過了兩招，趁著馬匹騰躍，鳳翅镋一拍孫權後背，將其擊暈，丟給後麵的淮南兵綁了。孫輕趕上來，望著一片火海沉聲道：“我們打了江東兵一個措手不及，現在可以去救左都督和落在裏麵的兄弟了。江東兵混亂持續不了多久，我決定分兵，繼盛、伯勇你們各領一千人，從不同方向衝殺，製造亂局。我領一千人從外殺進大營，救援左都督，孫權就留在我這裏，要是出了意外，我就先宰了這娃娃，再與江東兵玉石俱焚。”

  孫夏、王當沒有反對，慨然道：“五嶽你若殉節，我等絕不獨生！”

  “保重。”

  “保重。”

  “保重。”

  ……

  除了三個將領，士兵之間也都互相道別。淮南兵固然不如幽州兵精銳，此情此景，亦不免心中戚戚。好在都是本地人，保衛家園是他們的精神支柱，不至於一哄而散。

  想想孫輕也夠辛苦的，龍且帶著幽州鐵騎尚且被困火海，他領著一群非嫡係的淮南兵卻屢屢勝利，今夜可是出盡了風頭。

  死神的羽翼已經張開，龍且和所有人陷入絕望，麵對無邊無際的大火，誰都沒了退路。李樂不幸被火箭射中戰裙，剛才跑動時沾上桐油，本就小心躲避火焰，這下好了，由點及麵，全身被烈火吞沒，慘叫著在地上翻滾。周圍都是火焰，無論怎麽翻滾也撲不滅，卜巳去救他，舉著刀不知所措，最後隻能拔劍往下一刺，正中心髒，結束了他的痛苦。

  劍留在李樂身上，由於火焰覆麵，看不清他的表情。卜巳失聲痛哭，以刀砍地：“子安，子安——”

  彭脫掙紮著跑到龍且身邊，臉

  上一片漆黑，可以和鍋底媲美：“左都督，完了，兄弟們不聽指揮，亂套了。”

  龍且下了馬，金槍插地，去掉披風，就算是死，也得有尊嚴的死。彭脫喘息著拉過來卜巳，兩人小聲商量片刻，一起對龍且說：“左都督，我們死了不要緊，可你不能死。我們組織人手，護送你殺出去，隻要回到下邳城，就還有報仇的機會！”

  龍且麵有怒色道：“此話休要再說，這麽多兄弟死在這裏，我若獨自逃生，以後有何顏麵存活於天地間？有何顏麵再帶兵征戰？”

  彭脫苦勸不止，龍且隻是不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