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曲有誤,周郎顧(四)
作者:溫風      更新:2020-11-02 15:16      字數:3315
  晉曆二百年整,洛陽。

  夜已經深了,馮訟師添了燈油,繼續伏案研究卷宗。越看思緒越亂,資料不僅短缺,還很駁雜,加上年代久遠,想找出其中的真相,幾乎是不可能的。

  嗚嗚嗚……

  風聲嗎?馮訟師去看門和窗戶,都是緊閉著的,穩穩當當,今夜沒有大風。

  既然心煩意亂,馮訟師離開案頭,支起窗戶抬頭望月,入耳又是“嗚嗚嗚”地幽幽之音,飄渺又近在咫尺。他想到了什麽,目光越過東邊的圍牆,那邊有一戶人家,是吳鞋匠,喝醉了酒愛打老婆,這聲音分明是女人的哭聲,被風送了過來。

  馮訟師搖搖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種事官府都管不了……不,官府管得了,還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律法,家暴的量刑足可入獄,最低兩年,最高十年。當然,這是對於正妻而言,當年太祖高皇帝有意把家暴小妾也量刑,終因阻力太大而放棄。

  吳鞋匠一個普通人家,娶個老婆就不容易了,哪來的小妾?但馮訟師還是不能管,首先他不是官府,然後是最重要的一條:民不舉,官不究。

  官府也是怕麻煩的,雞毛蒜皮家長裏短誰願意管?管了再被埋怨,還不如袖手旁觀。

  哭聲漸漸停止,馮訟師又站了一會兒,回到案前,不等坐下,匆匆地腳步聲踏破靜夜,然後就是“咣咣咣”一陣砸門。這動靜把熟睡的馮夫人驚醒了,披衣起床,正好和書房出來的馮訟師一起走到院中。

  砸門還在繼續,一個女人哭著叫道:“先生,先生,救救我吧,老吳他要殺我!”

  馮夫人不等馮訟師開口,搶先一步取掉門栓,跟著就跌進來一個瘦瘦的人影。馮夫人把人扶住,借著月光看清麵容,“哎喲”一聲:“還真是老吳家的媳婦,玉蘭,你這是咋了?”

  女人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皮開肉綻,奄奄一息,隻知道重複一句話:“老吳要殺我,老吳要殺我……”

  “快,跟我進屋,老馮,去燒點熱水。”馮夫人慌忙把人往屋裏送。

  馮訟師去燒了水,又出門到藥鋪砸門,取了金瘡藥。馮夫人給女人上藥,馮訟師在院子裏坐著抽旱煙,大門砰然作響,醉醺醺地吳鞋匠踹開了門,顛三倒四地闖進來。

  “老吳,你慢點,有話好好說,你婆娘就在……”馮訟師過去說好話,沒說完眼前一黑,被悶了一拳,一屁股坐在地上。

  吳鞋匠揮舞著手臂,吼道:“老子教訓自己的婆娘,要你個窮酸管!”

  鬧得太厲害,左鄰右舍有的從夢中驚醒,紛紛起來聚到馮家門口看熱鬧。吳鞋匠上來就打人,人群頓時騷動,有兩個認識的中年漢子過來,想製住吳鞋匠,被發酒瘋地吳

  鞋匠一腳一個踹到牆角。

  揉著眼角地馮訟師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土,顧不上生氣。這回連說話都來不及,被吳鞋匠一個三連踹,一路翻滾倒進屋裏。馮夫人給女人換好藥,剛安頓到床上,聽見動靜,扭頭見了如此光景,口裏叫著“老馮”,去扶自己的男人。

  馮訟師徹底憤怒了,甩開老婆的手,回身取了戒尺,照著吳鞋匠就打。吳鞋匠終究是喝了太多酒,腿腳不利索,靠著一股蠻勁橫衝直撞,被馮訟師打得眼冒金星,招架不及。

  “老吳,你打我的事我不追究,可你今天到我家裏胡鬧一通,讓這麽多鄰居看笑話,還要點臉嗎?你再看看玉蘭,被你打成了什麽樣子?我告訴你,明天玉蘭醒了我就為她寫訴狀,隻要訴狀遞到官府,你就完了知道嗎?就是玉蘭原諒你,國法無情,你就在牢裏待上幾年好好思過吧!”

  大罵一通,讓人把吳鞋匠扔出去,馮訟師回頭看著睡覺都不安穩、翻來覆去地女人,歎了口氣。

  他終於下了決心。

  ……

  幽州城外三十裏,西山。

  一隊又一隊誌願兵進入西山,經過基礎訓練後以新兵身份走出去,被派到官渡前線。每天都是這樣,今天幽州集團的第一夫人呂玲綺視察西山軍營,主管練兵事宜的參謀長許定雖然納悶,卻不敢怠慢。

  新兵集結,列隊接受檢閱。許定估計呂夫人就是閑得無聊,來軍營裏逗悶子,他特意把文藝兵召來,準備檢閱結束後搭戲台唱兩場大戲。文藝兵屬於幽州軍團特有的種類,有男有女,入職方麵沒有性別限製,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營妓”一詞,實際上諸侯們聽說林寧的軍隊裏有女人,沒一個不想歪的。

  其實呂玲綺到西山一方麵的確是無聊,另一方麵有自己的想法。

  外界的風言風語,就算處於深宅大院之中,也很難隔絕。呂玲綺承認自己不了解林寧,但她用正常的邏輯推導一下,也知道男人是容忍不了帽子顏色變綠的。

  林寧位高權重,更不能容忍後院起火。

  軍營門口,許定站在風中等了半天,馬蹄聲由遠及近,結果看到來人,口中不禁發苦。

  呂玲綺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倆人。一個是個殘疾人,左手沒了,袖口空空,穿著紫色儒衫,騷情得令人不敢多看一眼;四十來歲年紀,長須飄飄,別說長得挺帥,除了那雙老鼠眼過於閃爍,破壞了整體美感,算是老帥哥了。另一個是武將,全身披掛,雄軀凜凜,麵目猙獰,臉上有兩道狹長的刀疤。

  許定在幽州待了十多年,是幽州集團的老人了,這倆人都認識。紫色儒衫的是許攸,袁紹勢窮時投降過來的,頗有謀略,要不是被袁

  紹砍斷左手,消沉了一段時間,這時候也該平步青雲;武將則是曹性,狼騎兵的一員,呂布的直屬部將,這次西征因為疾病未能隨軍,留在幽州養病,算是呂家的自己人。

  曹性跟著呂玲綺很正常,可許攸什麽時候攀上呂家高枝的?許定百思不得其解。

  軍營門前,文人下車武將下馬,這是鐵的規矩。呂玲綺故作不知,騎在馬上和許定客套兩句,就要往裏闖,門口的士兵立即交叉長槊,封住道路。

  呂玲綺厲聲道:“許將軍,這是何意?”

  許定沒得辦法,上前一步說:“請夫人下馬。”

  “本夫人身嬌體弱,不便行走,將軍行個方便,本夫人銘記於心。”

  許定汗都下來了,全幽州誰不知道呂夫人武藝高強,巾幗不讓須眉?再說,怎麽看也是騎馬比走路彪悍,敢情你騎馬還是“身嬌體弱”?在這兒裝柔弱,早幹嘛去啦?

  “請夫人不要讓末將為難。”

  呂玲綺喝道:“本夫人偏要騎馬進去,你敢攔我!”

  “請夫人下馬!”許定實在沒辦法,今天要讓呂玲綺騎馬進去了,他也不用練兵了,上峰怪罪下來不是好玩的。

  呂玲綺瞪著許定,後者在心裏唉聲歎氣:總得得罪一方,夫人,不好意思了,得罪你至少罪過不大,我就不信你敢明麵上幹涉軍務。

  驀地,呂玲綺哈哈大笑,翻身落馬,往後一擺手,許攸和曹性一起下馬。呂玲綺走到許定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讚許道:“許將軍是老人了,果然還是老人盡心。”

  許定偷偷擦了把汗,賠笑道:“夫人過獎,末將也是職責所在。”

  照著安排,呂玲綺檢閱了隊伍,她今天穿了一身輕盈的鎧甲,很是英姿颯爽。檢閱之後看戲,呂玲綺隨口說了一個《蕭何月下追韓信》,這是林寧提出的大綱,由專業人士編成的曲目,經過一再提煉,膾炙人口,傳播甚廣。文藝兵果然身經百戰,大戲開場,引得如山如海的新兵時不時喝彩,呂玲綺和許定坐在一處,中間冷不丁來了一句:“這期新兵有三千吧?”

  “不到三千,兩千四百多人。”許定不假思索地說。

  呂玲綺笑道:“什麽時候訓練完成?”

  許定回過味來,小心道:“還有十天。”

  “嗯,是不是送往官渡?”

  “先到鄴城,編入輔兵還是戰兵,得看他們的造化。”

  “很好,到時候我和這批新兵一起去鄴城。”

  許定愕然道:“夫人何出此言?”

  呂玲綺指著另一邊搖頭晃腦地許攸和滿臉不耐煩地曹性,說:“知道他們為什麽跟著我嗎?”

  “末將愚鈍。”

  呂玲綺從懷裏取出一張

  紙遞過去,許定小心翼翼地展開看了,竟然是一份不倫不類的委任狀,任命呂玲綺為“白羽營”最高長官,授銜中郎將,奔赴官渡參戰。

  “白羽營成員就是許將軍練的這批新兵,既然新兵還有十天才能訓練完成,請將軍趕製一批白羽翎,之所以叫白羽營,是因為白羽營的士兵每個人頭盔上都會插著鳥翎。”

  許定半天都沒緩過來,不可思議道:“簽名和蓋章應該是沒問題的,可……可……”

  “將軍還有懷疑?”

  “不,末將想問,主公知道這事嗎?”

  “主公不知道,他遠在千裏之外,怎麽知道?事急從權。”

  “飛鴿傳書……”

  “時間來不及!”

  “末將還是認為該通知主公一聲,夫人畢竟是主公的發妻,這……”

  “事急從權!”

  “末將……”

  “事急從權。”呂玲綺成了複讀機。

  許定瞥了一眼遠處的兩人,默然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