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揾英雄淚(十七)
作者:溫風      更新:2020-03-05 08:27      字數:3253
  滹沱河北岸,東平舒縣已經糧盡,城外皆是幽州大軍,無法突圍。

  一座小縣城本就存糧不多,何況幽州兵來得太快,東平舒城外農田成熟的秋糧都隻能便宜敵人。縣令蔣奇在城頭上遙遙望見幽州兵揮舞鐮刀,把一茬一茬小麥收割了去,心頭在滴血,卻不敢出動一兵一卒。他站了很久,天色將暗時狠狠一抹眼睛,轉下城樓,決心再守十日。

  城內已經改成一日一餐了,袁兵餓得前胸貼後背,走路像蝦米一樣弓著腰,看見吃的兩眼冒綠光。軍官更不用說,平時養尊處優慣了,現在穿上鎧甲跟背了一座山相仿,但蔣奇下了嚴令一視同仁,士兵吃什麽軍官就吃什麽。蔣奇素有威望,又親近士卒,加上他搬到軍營裏和士兵同吃同住,上下倒還穩定,有鬧情緒的,很快壓下去了。

  不想餓死、拚命逃出來地百姓被幽州兵截下,龍且了解到城裏情況如此糟糕,下令攻城。沒想到蔣奇是條漢子,更是個人才,攻打半天,袁兵跟瘋了似的,幽州兵折損不少,連城頭都沒登上。小小的東平舒,幾千人就夠把城頭站滿,龍且自信再有一天就能打進去,畢竟城裏缺的不僅是糧食,還有各種軍事物資,但那樣得付出更大的傷亡。

  高順道:“左都督,守軍視死如歸,不易圖也,不如勸降。”

  龍且打的主意是圍城打援,然而袁紹不知道抽什麽風,這麽久了還不派援兵過來,莫非是要見死不救?看東平舒的情況,再堅持幾天人吃人的慘劇都可能發生,龍且歎了口氣,雖然袁紹在幽州集團各種宣傳下是個十足十的小人,沒想到手下有如此忠誌之士。

  “君毅先生回來沒有?聽說袁紹也派人過去了,可別出事。”龍且問其他人。

  辛評道:“此時冀州烽煙四起,韓使君縱然要讓冀州於袁紹,也不是時候,除非袁紹使者使什麽陰謀詭計。”

  龍且喃喃道:“陰謀詭計?光明正大地打一場,誰贏了得到冀州不就行了?”

  辛評、審配相顧搖頭,心說這位幽州第一名將腦子不好使,要不是資曆老得嚇人,也不會得到林寧的信任托付大軍。

  ……

  荀諶再次來到冀州官衙拜見韓馥,正趕上閻忠確認冀州府庫已經調撥糧草,使命正式畫上句號,來向冀州牧辭行。

  兩人就這麽碰上了。

  荀諶這些日子東奔西跑,派蔣義渠聯絡冀州世家大族,袁家四世三公的金字招牌很好使,加上他許諾的條件優厚,許多世族都動心了,答應一起向韓馥施壓,由袁紹來做冀州的主人。閻忠顯然也察覺到了平靜之下的暗流,他沒有急著拉攏其他世族,一心一意地和閔純、耿武、劉惠、李曆以及從事趙浮、程奐

  拉關係,張郃、高覽被林寧拐走後,偌大的冀州武將隻有一個潘鳳拿得出手,也被閻忠撩了好幾次。

  被稱為“無雙上將”的潘鳳將軍,表字無雙,曾追隨韓馥征戰虎牢關,可惜當時高手如雲,潘將軍沒找到出手的機會,至今引為一憾。殊不知他要出手了,定然日月無光,飛沙走石,然後腦袋搬家。如今的潘鳳被韓馥大大重用,拜平北中郎將,官位比林寧手底下一群悍將還高,他也有心和衛將軍交好,閻忠請他幾次,均欣然從之。

  閻忠和荀諶就像拔河選手,冀州文武及在野的世族猶如繩子中間的紅條,被兩人用力爭奪。韓馥本不想讓他們見麵,但見到了也沒辦法,便尷尬地做了介紹。狹路相逢,大家都是文明人,當然需要打個招呼。閻忠清清嗓子,主動上前:“這位便是荀氏三若之一的荀友若?久仰久仰。”

  荀諶是謙謙君子,沒那麽多花花腸子,禮數周到:“君毅先生有禮。”

  閻忠笑道:“久聞友若先生有曠世逸群之才,忠有一事不明,還望指教。”

  韓馥和冀州文武都沉默了,這倆各為其主,矛盾天然不可調和,貿然插到中間,很可能左右不是人。荀諶一聽這個開頭就知道來者不善,接下來必是一場舌辯大論,便不失禮貌地和在場之人一一見禮,才轉回來說:“不敢妄言指教,或與君毅先生同受裨益。”

  閻忠袖手,皮笑肉不笑地說:“敢問友若先生,對方今天下大勢,有何見解?”

  “漢綱失統,自當尊王攘夷,效齊桓公故事。”荀諶坦然回答。

  閻忠詞鋒犀利:“忠在幽州,便聞袁本初於渤海招兵買馬,此何為爾?”

  “本初公,忠臣也。虛懷若穀,招賢納士,致使四方豪俊,爭相來投,實有古之賢者風範。本初公日夜憂思,恨不能奮起兵馬,為大漢除殘去穢,使天子禦極大治,與那亂臣賊子,根本不是一回事。”

  “中平年間,冀州刺史王芬、南陽人許攸、沛國人周旌,暗中勾結,謀廢孝靈皇帝,其中就有袁本初參與,狼子野心,豈不昭然?”

  荀諶眨眨眼,再眨眨眼,閻忠真是睜眼說瞎話,王芬幾個謀廢靈帝,聯絡了曹操、陶丘洪、華歆等人,均被拒絕。袁紹雖然不是安分守己的大漢忠臣,這件事根本沒參與,潑髒水潑的不是地方。

  “諶常聞閻君毅吹枯噓生,顛倒黑白,果不其然。此等捕風捉影之事,足下以為天下人皆是瞽聾之輩耶?”荀諶表現得非常氣憤。

  閻忠立刻發起新一輪攻勢:“當今冀州,友若先生以為韓使君造福一方,可否?”

  “韓使君宅心仁厚,為政一方,自是百姓之福。”

  “既然韓使君

  能造福一方,我主衛將軍領幽州牧如靖公與韓使君情同手足,約為盟誓。如靖公曾言:敢犯冀州者,如犯幽州;敢犯韓使君者,如犯如靖公。”閻忠得意地笑了,“韓使君久在冀州,民皆望之,仁主也。友若先生來此,意欲搖唇鼓舌,蠱惑韓使君出讓冀州否?”

  荀諶啞然,閻忠就是耍流氓,話都攤開了,再狡辯也是徒增笑料,冀州文武能是傻子?他歎了口氣,對韓馥說:“使君明鑒,使君乃袁氏故吏,方今天下,非雄主不能守土,使君仁厚,非雄主也……”

  閻忠打斷道:“荀友若此言差矣!韓使君有我幽州為盟,與如靖公恩若兄弟,敢覬覦冀州者,我幽州誓與爾曹周旋到底!況韓使君讓出冀州,其身欲往何處放?似其他人到了袁本初手下,仍可升官發財,不失州郡之位,韓使君能否?恐為猜忌,身死名滅,族人亦不保夕!”

  韓馥臉色發白,跺跺腳轉進後堂,閔純、耿武、劉惠、李曆、趙浮、程奐、潘鳳等冀州文武對荀諶怒目而視。後者如芒在背,害怕被生吃活剝,不敢久留,趕緊告辭。

  閻忠得了勝利,回到住處卻領隨從收拾行裝,連夜離開冀州。隨從不解,閻忠智珠在握:“荀友若,君子也,自不會汙了荀氏之名,派人暗中對我下手。不過,袁紹手下多是雞鳴狗盜之輩,荀友若遲遲說不動韓冀州,袁紹必不耐煩,另遣一人來冀州遊說,此人我猜不是逢紀就是郭圖。此二者,阿諛奉承之流,心狠手辣之徒,再不走,吾恐斷了生機。”

  隨從歎服,於是一行人收拾利索,閻忠派人和閔純等人打了招呼,並提醒冀州文武最近一段時間出門多帶護衛,免得做了冤魂。

  不出閻忠所料,他離開第二天逢紀匆匆從渤海趕到冀州,見了荀諶第一句話就是:“友若何以怠慢至此?”

  荀諶心下不悅,表麵沒露情緒:“主公遣元圖來此,可是要替下諶遊說韓文節?”

  逢紀拈著胡須,看房間裏沒有外人,森冷一笑:“幽州大軍南下,韓馥縱然動搖,也不會輕易出讓冀州,除非……”

  “元圖有何妙計?”

  “目下冀州對我渤海心存觀望者甚多,因主公家世顯赫,世族多盼主公登上冀州牧之位。其阻力,多來自於閔純、耿武等匹夫,除掉他們,韓馥懦弱,必然嚇得不輕,再去遊說,事半功倍。”逢紀頓了頓,想起什麽,“幽州使者走沒走?沒走的話……”把手在脖子上一抹。

  荀諶心說虧你還是飽讀聖賢書的儒生,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全是壞水。但他不能說什麽,逢紀又不歸他管,是不是袁紹授意的還不清楚,荀諶歎道:“宜從長計議。”

  逢紀不耐煩道:

  “等得到冀州,打退幽州大軍,再從長計議不遲。”

  得知閻忠早溜了,逢紀很遺憾:“便宜了這個老匹夫!”

  且說閔純等人,得到閻忠警告後反應不一:閔純、劉惠不以為然,認為袁紹沒那麽大膽子在這個節骨眼上搞暗殺,耿武、李曆、趙浮、程奐雖然覺得情況不至於糟到性命攸關的地步,但謹慎無大錯,還是加強了家裏和出行的護衛。還有潘鳳將軍,平時就住在軍營,根本不怕,如果真的有人能闖進軍營把他砍了,他也沒話說。

  這天劉惠請閔純在玲瓏閣喝酒,順便和玲瓏閣的姑娘“談談人生說說理想”。劉惠作為東道主早來一步,閔純進來時手持刀杖,劉惠一見,不禁失笑:“伯典,意欲何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