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旦評地址在城外的湖邊竹林，風景獨好。

  林寧下車之後見竹葉掩映，窸窸窣窣，湖水明澈，如同起著漣漪的鏡子。他對古代的生態環境很滿意，雖然沒有工業社會的文明程度，也不失為一種愉悅身心的享受。

  許褚讓周倉看著馬車，這狗熊嘟噥了兩句就坐在車上眼神亂飛，漢代女性顯然還沒到足不出戶的地步，來月旦評的有不少是年輕美女。眾人往月旦評搭建的高台走去，林寧不小心碰到前麵晃悠悠的一個人，連忙道歉。此人回頭望了一眼，林寧看他穿著髒兮兮的道袍，長發披散，連頭冠都沒有，臉上泥灰交錯，狼狽至極。不過身材挺高大的，看起來孔武有力，林寧一米八，這人足以平視，脾氣不太好，冷哼一聲，理都不理林寧的道歉，轉到一邊去了。

  林寧唯有苦笑，曹操道：“月旦評誰都可以來，這種人常見，師弟不必理會。”

  許褚的眼睛隨著那個道人轉了兩圈，斷定此人常年遊蕩江湖，劍術高超，手裏拿著竹竿，姿勢怎麽看怎麽像握著一把劍。虎癡發覺不對，眼神淩厲，對林寧小聲說：“主公，那個道人來者不善，竹竿裏藏著利刃。”

  林寧不動聲色道：“保護好張參軍，我能管好自己。”

  月旦評的高台上分列兩邊，有專門的人記錄，台上安靜，台下熱鬧。做生意的攤位被遠遠隔開，還動用了官兵，這古代娛樂匱乏，一有熱鬧就引得無數人趨之若鶩，怪不得後世都說中國人喜歡看熱鬧，乃幾千年下來養成的。

  曹操指點著高台說：“許劭近日和他的族兄許靖鬧得不愉快，所以許靖已經不來了，月旦評完全由許劭主持。照例，許劭出來會說幾句，等他說完了就有人拿著文章詩詞上去請他點評，也有空手直接上去的。許劭口才了得，不太給人難堪，尚算公道。”

  “我記得許子將除了點評師兄，還點評過文若吧？”林寧忽然問。

  曹操表示有這回事，南陽名士何顒第一次將荀彧稱為“王佐之才”，許劭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覺得很貼切。

  荀彧道：“那都是世人抬舉，彧不過一書生爾。”

  “書生的確是書生，但大漢正是有了荀文若這樣的書生，才能傳承四百年國祚綿延不絕。”林寧一語雙關地說。

  張汛道：“荀君才學，汛甚服膺，若得了閑暇，敢請荀君不吝賜教。”

  “張君客氣。”荀彧莞爾。

  荀攸指著台上道：“許子將來了。”

  正主出場，本來熱鬧的場麵漸漸安靜，許劭年近不惑，風度翩翩，一身得體的白衫，充滿了中年男人的魅力。要不是漢代女性矜持，這時候都該響起尖叫了，林寧在心裏做了對比，覺得自己比許劭帥一點，這才平衡不少

  。

  接下來幽州刺史開始懷疑曹操口中“說幾句”的概念，許劭深得天朝上國領導發言的精髓，“說幾句”的工夫小半個時辰過去了。林寧攥緊拳頭，真想上去打這廝一頓，偏偏曹操和荀氏叔侄聽得津津有味，許褚已經露出癡呆像，和老大有一樣的衝動。

  終於，許劭“說幾句”說完了，底下早就準備好的人爭著上台，林寧有點漫不經心，這種單憑詩詞文章就點評一個人的場景，像極了大型麵試。鑒於許劭既不能給他工作，也不能介紹工作，隻是傳播名聲，林寧認為不如洗洗睡了。他不是正經的漢朝人，對世家、名士沒有好感，未來的相當長一段時間都得相愛相殺。情不自禁的，他摸了摸腰間的龍雒劍，或許小皇帝給他這把劍的時候，隻是要他一個承諾，保護唐姬以及保護何進；然而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這把代表天子威嚴的寶劍，將披荊斬棘，從世家豪強的包圍中殺出一條血路，開辟新世界，建立新秩序。

  “師弟，還不上台？”曹操推了推林寧的肩膀。

  幽州刺史哈哈一笑，等上麵一個人下來的同時大踏步上了台，拱手一圈，和許劭見禮。得知眼前站的是譽滿四海如雷貫耳的林寧，許劭果然熱情多了，手撫美髯道：“使君才兼文武，能來小小的月旦評，許某榮幸之至，不知使君是準備讓許某品評本身，還是有妙手文章奉上？”

  “寧不過一莽夫，做不得詩行不得文，請子將先生對寧本人任意臧否，不吝金口。”

  許劭早有準備，悠然自在地眯起眼睛，單手收於背後道：“世人皆知使君武勳卓著，自涼州三明之後，西北邊事日壞一日，羌亂愈演愈烈，多少名將豪傑束手無策。而使君兵鋒所指，諸羌請服，逆賊遁跡，無往不勝，實乃當今大漢天下第一中興名將也。”

  林寧一邊謙虛，一邊在心裏說：韓遂可不是隱姓埋名找不到了，明白人都知道這老小子在董卓手下。隻是老董身為涼州刺史，朝廷重臣，你們不敢得罪，才把話說得委婉。

  “……除此之外，使君文采斐然，《涼州詞》、《堯之都》等詩文傳鈔天下，劭讀來不覺拍案叫絕，非使君不足以有此雄奇激烈之句！當世詩才，唯使君一人耳！”說到激動處，許劭向幽州刺史深施一禮，“久聞使君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不知可否留下墨寶，以為傳世佳話？”

  說了半天，還是要靠詩詞文章考較林寧，他哭笑不得，此時許劭後麵的兩名佐吏把桌子搬來，擺上文房四寶。林寧眼尖，看出這都是幽州原產，別問他是怎麽看出來的，他就是看出來了——幽州產品都有特殊的記號，方便售後服務和查找責任人。

  “詩詞終歸是小道，所謂立德立

  功立言三不朽，要立言除了自成一派，就是著史了。不過，子將先生盛意拳拳，寧不才，就做個拋磚引玉的人吧。”林寧挽起袖子，自有旁人研墨，可惜是個白麵書生，要是美女還能紅袖添香，心下有點遺憾。

  這些年林寧除了向王越、史阿學習劍術，就是閑暇時候練字讀書，多數政務都讓武涉、沮授、田豐三人處理。這種信任令三人非常感動，沒有懷疑老大是偷懶不想累著自己，所以三人分工明確，幽州刺史府運轉高效，清正廉潔，林寧不禁得意於放權之法的正確。

  字是練出來的，天才可以出口成詩智算天下，但涉及到腦子以外的東西，哪怕領悟得再快，也得下功夫去學。林寧活動了一下手腕，提起幽州原產的狼毫，飽蘸香墨，剛才說話的時候已經有了思路——其實還是抄襲，他可沒有急智七步成詩。

  寫完之後，林寧令人展開給眾人觀賞，這是一首很簡單的七言詩：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之所以選這首詩，林寧有幾方麵考慮，最大的考慮當然是合時宜。張儉、杜根兩人都是東漢末年的人物，前者甚至還活著，是有名的清流——在漢代不能叫清流，應該叫黨人，其實差不多。清流未必真的一塵不染，黨人也未必真的團結一心為民請命，尤其是漢代的世家豪強，為了自己的利益極其短視，刀架在脖子上也改不了鄙視基層出身之人的臭毛病。

  許劭默默在心裏念了兩遍林寧的作品，眼神大亮，不等開口，台下一人喝彩：“林使君好文采！”

  林寧望過去，是那個髒兮兮的道人，邁步向前，被警戒的官兵攔下。他看到許褚撇下曹操等人，靠近了道人一些，為免麻煩，虎癡的刀放在了馬車上，但林寧相信隻要近身，許褚就能捏斷道人的脖子。

  許劭皺皺眉，問：“閣下是……”

  “潁川徐庶。”

  許劭點點頭，根本沒聽過這個名字，卻沒注意到旁邊的林寧目瞪口呆，望著道人的目光頓時炙熱許多。許劭咳嗽一聲，端著架子道：“閣下有何話說？”

  徐庶看看林寧，又看看許劭，對方的擺譜兒讓他很是失望：“沒有，徐某告辭。”不管不顧，轉身就走。

  林寧記得徐庶曾經是任俠縱氣的人物，為了朋友而殺人，後來被官府抓住準備處斬，接著被朋友救出。自此痛改前非，不再好勇鬥狠，改為遊曆四方，開始學習經世致用之學。對了，逃亡之前徐庶的名字叫徐福，既然已經改名，說明徐庶大哥正在遊曆。

  “慢著！”林寧也不和許劭扯淡了，要是錯過這樣的頂級人才，他日後肯定追悔莫及。

  跳下高台，林寧緊走兩

  步趕上徐庶，伸手扯住對方的袖子。徐庶臉色一變，左手握緊竹竿，右手發力，一道寒芒迎著陽光晃了一下林寧的眼睛，但不等徐庶進一步動作，一隻大手從旁邊伸過來，死死壓住他的右手。

  許褚死死盯著徐庶，可以看到，徐庶拿的竹竿其實是一柄劍，已經抽出小半截，被許褚壓著手再難往外抽。徐庶見自己掙脫不得，這才歎息一聲，把劍插回去，不動聲色地抹開林寧的手，許褚也識趣地放開。麵對激動的幽州刺史，徐庶微微一笑，打了一個稽首：“林使君，攔我去路所為何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