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慷慨歌燕市(一)
作者:溫風      更新:2020-03-05 08:26      字數:3235
  洪憲四年五月初九,帝幸長安,會漢廢帝、安樂公劉辯,於長樂宮促膝夜談。翌日,攜手登終南山,置酒高歌,帝曰:“汝怪我篡漢否?”公曰:“漢祚已終,怪之何益?”帝慨然曰:“吾愧對一人,而天下萬姓安之,是此也。”公捧杯敬曰:“陛下功蓋寰宇,廓清胡腥,臣自問遠不如矣!”帝不語,請公撫琴,公欣然從之,撫琴而歌,歌曰:“天地易兮日月翻,棄萬乘兮退守藩。水東流兮命在彼,為高歌兮終南山!”

  ——《晉書.劉辯傳》

  回到醉仙樓,天色已晚,曹操還在,荀氏叔侄不見了蹤影,樂進自然也走了。陳宮看了看林寧腰間的劍,解釋道:“大將軍府有事相召,文若和公達已經去了。”

  林寧想想曹操也是何進的幕僚,便看了過去,後者歎道:“何遂高不聽吾言,吾去之何益?”

  陳宮道:“天子召主公入宮,有何要事?”

  沒什麽可隱瞞的,林寧摸出聖旨,再把龍雒劍解下,一起壓在桌上。然後自顧自端起一壺酒,痛飲三杯,苦笑道:“先帝托孤,陛下托妻,我林寧何德何能,有此信任?”

  許褚沒動,陳宮和曹操爭先看過聖旨,後者拔出龍雒劍,精致的外觀,完美的弧度,舞動間如一泓秋水流轉,讚道:“不愧是尚方監出品,真是好劍!”還劍於鞘,卻把腰間自己的劍解下,“我這把劍也是尚方監做的,當初先帝設西園八校尉,命尚方監鑄八劍以為見證,八校尉各佩一劍。”

  林寧來了興趣,接劍拔出,和龍雒劍一樣,靠近吞口的劍身纂刻著兩個小篆:水寒。腦海中登時電閃雷鳴,幽州刺史脫口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陳宮湊近看了看,調侃道:“看來孟德兄是要做這千古第一壯士了。”

  曹操失笑道:“固所願也,奈何沒有機會。”

  林寧輕輕撫摸“水寒”二字,胸膛之內翻湧著一股難以言喻地情感,荊軻易水高歌,雖未成功卻也成仁;曹操向王允索七星刀,欲行刺董卓,成仁成義。奈何命運給他開了大玩笑,曹阿瞞沒有成為殉難的漢室忠臣,卻變成了埋葬漢室江山的白臉奸臣。

  天下義士,何其多也!

  “當”地一聲,林寧食指、中指並攏彈在水寒劍上,喟然吟道:“慷慨歌燕市,從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荊軻是殺身成仁了,曹操是未成仁,後來成了漢賊;汪先生則在青年熱血之後,成了漢奸。

  人生的際遇,誰能說得準呢?

  “好一句‘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師弟真是說盡師兄之心,來,滿飲此杯!”曹操心情激蕩,仰脖而飲。

  陳宮還在琢磨漢少帝的聖旨,雖然小皇帝隻是何

  家兄妹的傀儡,但聖旨代表的是漢室,隻要頒布,走過正規的流程,有傳國玉璽的紅印,誰也無法否認它的合法性。也就是說,不管林寧之前是誰,乞丐也好,農民也罷,他現在已經是大漢帝國的武烈侯、衛將軍(假節)、幽州刺史(行太尉事)了,除非再來一道聖旨剝奪這一切。

  林寧喝醉了,他很少喝得這麽醉過,因為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對於酒,他喝得不多。如果是普通的漢代美酒,比較寡淡,喝多少杯都不醉,可謂千杯不醉;但流芳春的度數較高,醇香濃烈,林寧心事重重,終於是頂不住了。

  曹操告辭,許褚將林寧扶回了驛館的房間,出來看到陳宮拿著聖旨,默默無言。留守的張汛、顏良、張遼圍了過來,隻是少了周倉,一問才知道,這狗熊早就睡了。

  能跟著林寧來雒陽的不說心腹,至少忠心可鑒,陳宮將聖旨傳閱一圈,張汛看過之後交給旁邊的顏良。顏良大哥麵無表情地看了半天,指著聖旨對湊過來的張遼問:“這個字怎麽念?”

  張汛道:“陳長史(陳宮目前是漁陽長史),雒陽風波起伏,卑職深恐裂變,宜遣一員上將出城,統帥親兵營,以為策應。”

  林寧的親兵營五百甲士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進不了城,正在城外紮營,因為沒料到事態的嚴重性,統帥親兵營的是兩名副將之一(另一名副將是盧三)、前兩年投奔幽州的吳郡豪傑淩操。陳宮這幾年都在漁陽抵禦異族,對林寧的身邊人不太了解,略有躊躇,顏良把聖旨扔給張遼——這是對待聖旨的態度嗎?

  “長史,參軍(張汛目前是幽州參軍),良願出城領兵。”顏良抱拳說。

  陳宮笑道:“那就有勞顏校尉了。”顏良仍任幽州北門校尉,職位不高,權力不小,兩年前卸去所有職務到了漁陽接受軍官培訓,要不是沒有通過考核,早就是中郎將了。饒是如此,顏良的性格已經沉穩許多,不再一味地逞匹夫之勇,假以時日,必成獨當一麵的大將。

  雒陽有宵禁,顏良夜裏出不了城,先回去休息了。陳宮看看許褚,後者抱拳而去,隻留下張家兄弟;他帶二人到自己房間,小心把門關好,轉身一臉嚴肅地說:“文清,文遠,雒陽不是久留之地!”

  張汛手中晃著一把折扇,這是漁陽最新出產的風雅之物,風靡一時。雖然應變將略和陳宮差得遠,在耍心眼方麵腦子卻一點不慢,他微微一笑,折扇打開,悠然道:“大人莫非已存狡兔之意?”

  陳宮歎道:“天子托付主公救一救大將軍,主公雖則誌在天下,卻不免任俠縱氣。漢室傾頹,奸臣竊命,若要中興,大將軍不能死,大將軍在,則董卓尚不敢輕舉妄動,朝局尚可穩定;大將

  軍授首之日,董卓無所顧忌,漢室分崩隻在旦夕!”

  “主公要做漢室忠臣,中興大漢嗎?”張汛笑得意味深長,“大將軍和十常侍勢成水火,而大將軍誌大才疏,外寬內忌,好謀無決,依訊之見,死期不遠矣。”

  “文清說的我自明白,現在不能確定的是大將軍還能風光幾時,隻怕不等董卓進京,就成了無頭之鬼。”陳宮苦笑,“明日我去拜訪老友王子師,他在大將軍府做從事郎,隻希望有點收獲。”

  張遼在這時終於插了一句嘴:“四百年大漢,竟至於此嗎?”

  ……

  一大早,曹操帶著荀氏叔侄來到驛館,林寧宿醉方醒,正在頭疼,用冷水使勁洗臉。曹操一進來就碰上陳宮出門,隨口一問,陳宮推說去見故人,帶上張遼就走了。而顏良早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爬起來洗漱完畢,匆匆出城去了親兵營的駐地。

  如今驛館隻剩下林寧、張汛、許褚和周倉,曹操今天依然臉色愁苦,像是死了老娘,林寧都有點懷疑這是不是後來那個雄才大略的魏武帝了。曹操告訴他,今天是汝南名士許劭兄弟主持“月旦評”的日子,許劭點評人物天下聞名,能得一句評語就算出名了。曾經曹操覥著臉上門拜訪許劭,後者不願開口,曹操急了,逼迫再三許劭才說出了那句千古流傳的評語:“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荀攸道:“林使君名滿大漢十三州,功勳蓋世,連許劭兄弟都為之歆慕,直言隻要林使君登門,必有妙評奉上。今日躬逢其盛,使君不妨移步,試看大名鼎鼎的許子將能對使君作出何等妙評?”

  林寧嘿嘿笑道:“隻要許子將給我一個師兄那般的評價,我就心滿意足了。”

  曹操一愣,臉上的愁苦散去三分,笑道:“師弟過謙了,你的兵法韜略師兄自愧弗如,這輩子拍馬也趕不上了。”

  你這才是謙虛,我不過中人之姿,能走到今天是我善於用人。林寧想著,說:“那就隨師兄和文若、公達去見識一下月旦評。”

  張汛、許褚都得跟著,周倉自己留下沒意思,嚷嚷著湊熱鬧。曹操沒意見,荀氏叔侄皺皺眉,礙於林寧的麵子也不好開口。

  月旦評不在城內,眾人步行的話必然錯過,所以雇了馬車。林寧照顧荀氏叔侄的情緒,讓許褚和周倉坐一小車,剩下五人坐一大車,許褚寧死不從,不自覺提高聲音:“主公一身而負三邊安危,若因卑職一時擅離職守生出意外,卑職萬死難辭其咎!”

  拗不過虎癡,最後商量,不雇小車了,多付錢,讓車夫回去,由許褚和周倉親自駕車,這才皆大歡喜。

  許褚出身於世家豪強,雖然隻是小豪強,但從小吃穿不愁,癡迷於武藝,遂有大成。

  在射、禦、書方麵,自然也是練過的,駕一輛馬車毫無壓力。大車配置雙馬,由於沒有減震係統,林寧從來不喜歡坐車,但城內更不可能騎馬,沒有第二選擇。

  忍受著屁股的顛簸,林寧和曹操、荀氏叔侄談笑風生,別提多痛苦了。

  出城之前碰到帶兵巡邏的樂進,林寧熱情地和他打招呼,後者凝眉抱拳,不好回應這種熱情。林寧心裏琢磨著怎麽拉攏樂進,要是錯過這次機會,肯定歸曹操了。

  別看現在師兄師弟叫得親熱,到了各自盤踞一方對陣沙場的時候,親兄弟也靠不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