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室殿恭身等待的時候，林寧琢磨了一下漢少帝見自己的心思。

  這個娃娃還是傀儡，沒有掌握實權，中央朝廷由何太後和大將軍何進共同秉政，漢少帝除了當個吉祥物，什麽也做不了。但漢靈帝臨死前指定了三名托孤大臣，林寧是其中之一，或許小皇帝就是好奇，想見見他。

  “陛下駕到——”

  尖利的公鴨嗓回蕩在大殿之中，林寧忍住反胃的感覺，這些不陰不陽的閹宦怪不得那麽多人討厭，不是沒有理由的。麵對皇帝，林寧行了標準的陛見禮節，小皇帝還沒有學會擺架子，上前扶著林寧肩膀，用稚氣的聲音說：“林刺史快起來……”身後的宦官咳嗽兩聲，他恍然若悟，“對，平身，平身。”

  林寧忍住笑，高聲道：“謝陛下。”這才起了身。

  小皇帝有點吃力地扯著林寧的袖子，就是不鬆開，幽州刺史不得已，也不好掙開，便低了低身子，讓這個孩子輕鬆一些。君臣二人依足禮節，如當年漢靈帝召見林寧和劉虞一般，在禦席上相對而坐。由於林寧身材高大，兩人無法平視，他隻好低著頭，視線停留在席子上，避免看小皇帝的冠冕，那樣就失禮了。

  小皇帝沒心眼，開門見山地談了談最近雒陽的變化，又說即將頒布旨意，將兩千石的刺史恢複為六百石，符合大漢曆代以小製大的傳統。林寧並不覺得六百石和兩千石有什麽區別，以前有，現在嘛，無非是少點俸祿而已。曾經刺史是一州的監察官，對郡守縣令的製約不大，但隨著幹弱枝強，軍閥諸侯各行其是，刺史哪怕是六百石的官吏，權力卻超過以往，實際上是真正的一州最高長官。除非再設立州牧，軍政一把抓，不然真壓不住刺史。

  林寧發現小皇帝是有點不聰慧，情緒外露，言談間充滿了對他征戰沙場百戰百勝的崇拜。這讓幽州刺史暗自苦笑，打仗一點也不浪漫，更不好玩，以為打仗就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人肯定不知道戰爭的殘酷，那可是要死人的！死成千上萬的人！

  兵聖著書，開篇就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戰爭對於國家來說是一項大事，曆史上許多場戰爭直接關乎著國家民族的生死存亡，如果不懂得尊重戰爭，哪怕有著天才的戰爭能力，也不過是一個屠夫。

  林寧打了十多年的仗，從跟隨項羽滅秦，又經曆楚漢戰爭，來到漢末後鎮壓黃巾起義、在西北與諸羌作戰，大小上百戰，無數次處於死亡邊緣。他對生死看淡了，同樣的，對戰爭存了一份敬畏之心，不到萬不得已，發動戰爭而功成名就的是一小撮人，受苦的卻是千千萬萬的老百姓。

  恍惚中聽到小皇帝說了一句

  什麽，身邊的宦官奉命離開，片刻後一名和小皇帝差不多年紀的女孩款步走來。她穿著妃嬪的服飾，雖然戴著繁重的首飾，卻無法掩蓋麵容的稚氣，小皇帝過去牽住她的手，對林寧說：“林刺史，這是唐妃，朕打算過些日子就立他為皇後。”

  林寧這才一個激靈，長身而拜：“臣無狀，請陛下降罪。”

  “無罪，無罪。”

  林寧轉向唐妃——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弘農王妃唐姬：“臣叩見唐妃。”

  唐姬笑道：“常常聽陛下說起林刺史，大漢有林刺史這般英雄了得的人物，何其幸甚，平身吧。”

  林寧越來越感到不對勁了，起來後偷偷打量了這對年輕的夫妻一眼，皇帝見他也就罷了，連妃子也出來了，究竟有什麽陰謀？

  小皇帝咳嗽一聲，旁邊的宦官捧著一道聖旨：“林寧接旨。”

  林寧趕緊又跪了下去，心說你玩我啊，剛起來又下跪。但他很快沒有心思想別的了，宦官讀完聖旨，小皇帝見林寧低著頭，遲遲不謝恩領旨，似笑非笑道：“林刺史莫非對朕的封賞不滿意？”

  如夢初醒，林寧一個頭磕在地上：“臣不敢，臣領旨，叩謝吾皇萬歲。”

  小皇帝夠大方的，在這道聖旨裏，林寧被封為武烈侯（都鄉侯），拜衛將軍，假節，行太尉事（正職太尉是馬日磾），兼領幽州刺史。漢朝承襲秦朝的二十等軍功爵製度，最高為列侯（原名徹侯，為避漢武帝劉徹諱而改列侯），又細分為縣侯、都鄉侯、鄉侯、都亭侯、亭侯，雖然漢末爵製泛濫，授予條件不再嚴格，但都鄉侯僅次於縣侯，也不是隨隨便便就給的，小皇帝能一下給個都鄉侯，果然大手筆。此外，漢朝軍製混亂，但高級軍銜還是固定的，像大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前後左右四將軍等，衛將軍排在第四位，已經很高了，許多人一輩子連個中郎將都混不上哪。還有“行太尉事”，幸虧沒給林寧一個“錄尚書事”，林寧的形象是儒將，而太尉相當於國防部長，全國最高軍事長官，讓他“行太尉事”的意思是有什麽事可以直接和太尉府商量，不必經過其它部門。最後就是權力最大的假節，持節的將領或大臣都是有生殺大權的，可以先斬後奏，林寧是真沒想到小皇帝這麽信任自己。

  漢少帝揮退閑雜人等，和唐姬一起坐到林寧對麵，幽州刺史不敢不坐，卻如坐針氈。小皇帝的眼神是那樣深沉，和傳聞中的木訥不符，隻聽小皇帝長聲歎息：“董卓即將入京，朕對此人毫無了解，但國舅言之鑿鑿，朕亦無力阻止。若帝都生變，朕無一兵一卒可派，必陷於囹圄，朕懇求將軍，唐妃是無辜的，請將軍一定要護得唐妃周全。”

  林寧差點暈

  倒，老子托孤，兒子托妻，這對父子對我是不是太信任了？他不禁慚愧，張口半天，說：“臣惶恐，但凡臣有一口氣在，就不會有人傷害唐妃，臣在此立誓！”唐姬一個女人，哪怕是帝姬也價值不高，倒是小皇帝，凶多吉少啊。

  “先皇駕崩前，托林將軍、劉伯安、丁建陽三人以大事，方今漢室天下，已成分裂。朕能依靠的人不多，若將軍也不肯相幫，朕束手無策，坐等逆賊進京，淪為掌中玩物。朕一人死之不足惜，萬萬蒼生何辜？”小皇帝握住林寧的手，身上再無一絲稚氣，“將軍，朕拜托你，救朕，救天下蒼生！”

  “臣萬死不辭！”

  小皇帝的話幾分真幾分假林寧沒去計較，他在腦中醞釀著一個大膽而瘋狂地想法：為什麽劉辯非要接受廢帝的命運？挾天子以令諸侯，非得是漢獻帝劉協不可嗎？不，有個人坐在寶座上，別管劉辯劉協，都可以是漢獻帝，都可以是提線木偶。

  如果趕在董卓進京或者某個時刻把劉辯帶到幽州，哪怕董卓硬是要立劉協為帝，自己手裏也有籌碼，拒不承認就是了。唯一的顧慮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有利有弊，“托名漢相實為漢賊”這種罵名肯定要背，但利益更大，朝政操於一手，誰敢說個“不”字？

  “來人，把符節呈上來。”

  一名內侍捧著長長的托盤，上麵蓋著紅布，看樣子是個長東西。小皇帝把紅布掀掉，露出一把帶鞘的長劍，龍首吞口，古樸無華，他親自捧劍：“將軍，這是尚方監所鑄之劍，名曰‘龍雒’。朕深知將軍文武雙全，普通的竹節配不上將軍身份，故以此尚方劍贈之，以為符節。”

  原來是給自己假節的信物，還是傳說中的尚方寶劍，嘖嘖，皇家出品，必屬精品。林寧一邊想著一邊雙手接過，因為是在皇帝麵前，他猶豫片刻，還是沒有拔劍觀賞。小皇帝倒也體貼，和唐姬退了兩步，微笑道：“將軍不試試此劍鋒利否？”

  林寧這才將劍拔出半截，寒光閃過眼眸，晶瑩剔透如秋水無痕，不禁讚了一聲：“好劍！”

  而在靠近吞口的位置，有兩個小篆刻的字：龍雒。

  龍，代表真龍天子；雒，代表帝都雒陽。

  林寧把劍完全拔出劍鞘，揮舞了一下，弧度無懈可擊，絕對是吹毛立斷、殺人無血的神劍。很快，他收劍歸鞘，單膝跪地捧著尚方劍道：“陛下，臣非常喜歡此劍，愛不釋手。但此劍名為龍雒，實非臣所能擁有，請陛下收回。”言下之意，是龍雒劍的名字犯了忌諱，皇帝拿著沒關係，臣子不行。

  小皇帝哈哈一笑道：“寶劍配英雄，況且也是給將軍的信物，將軍不必推辭。”

  又謙讓一番，林寧才將龍雒劍佩於腰間，漢少帝

  這次連唐姬也趕走了，整個大殿隻有他們兩個人。

  “將軍，朕懇請你救國舅一命。”

  林寧一怔：“陛下，大將軍龍驤虎步，權傾朝野，何須臣救？”

  小皇帝搖搖頭道：“國舅他目光短淺，先皇在時就四處樹敵，如今……無論如何，朕在這裏求求將軍了。”

  林寧也不裝了，沉吟道：“隻恐力有未逮。”

  “將軍盡人事，聽天命。”

  “臣敢不從命？”

  從巍峨的皇宮走出來，在宮門口林寧摸了摸胸口，裏麵是那道聖旨。而在他的腰間，則佩著代表大漢天子的龍雒劍。

  這個在曆史上命運淒慘的漢少帝，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