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曹操、荀彧、荀攸，陳宮也是儒生，在這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時代，儒家子弟遍布天下。林寧已經開始培養自己的班底，夾了不少私貨，法家、兵家、縱橫家、墨家、道家的學徒都有培養，想再形成一種“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思想革命。不過，從來是社會影響人，而不是人影響社會，究竟有多少作用，林寧心裏沒底。

  超越時代的改革，不僅要麵對世家豪族利益受損而展開的瘋狂反撲，還有儒家信徒占據道德高地的輿論攻擊。

  林寧這一問，除了他自己和許褚，剩下四人全部陷入沉思。

  儒，到底代表著什麽？

  聖人創立儒家思想，為的當然是陳綱立紀救濟斯民，暴秦覆滅後，兩漢四百年的大一統，根深蒂固的世家豪強成了腐蝕帝國基石的蠹蟲，許多人——包括曹操，應該已經意識到世家的危害，但他無可奈何。在曹操起兵時，何等的意氣風發？滿腔熱血不過是想以“漢故征西將軍曹侯”的身份下葬，換來一個身後風光。而當他出於憤怒殺了一個大言空談的名士，換來的是兗州數郡的群起背叛，要不是最後死撐著翻了盤，阿瞞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世家豪強把持地方政權，連大義在手的朝廷命官都不敢輕易得罪，因為朝堂上站著的無一不是世家子弟，寒門子弟則太少太少，偶有一兩個，也倍受排擠。如當今風光無限的大將軍何進，出身卑賤，朝臣對他多有阿諛奉承者，然而一轉身，他們的眼神就充滿鄙夷，似乎幹了一件惡心至極的事。這幾年林寧在幽州和世家豪強相處，深刻體會到什麽叫蠹蟲，什麽叫吸血鬼，老百姓已經走投無路賣兒賣女，世家豪強依舊我行我素，每日裏高朋滿座載歌載舞，仿佛處於盛世。要不是林寧隻是刺史，不是州牧，管不了太多，他真想拔劍砍人。

  把這些蠹蟲殺幹淨了，老百姓也就有希望了。當然，林寧也別指望一統天下了，屠刀拿起來容易，幽州本土不叛亂蜂起才怪。

  現在林寧既不是幽州牧，也沒有統一幽州全境，遼東公孫瓚虎視眈眈。這幾年兩家關係倒是不錯，但天下一亂，雙方絕對會為了爭地盤掐得你死我活。

  正在出神，隻聽荀攸道：“聖人以仁為本，亞聖以義為本，後聖則以禮為本，此三聖者，乃儒家至賢，說盡儒道本義。”…愛奇文學iqiwxm￥！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荀彧道：“公達所說，亦我所想，不過還有一點，聖人講究春秋大義，如今禮崩樂壞，神器動搖。儒者不出，上負先聖皇恩，下負黎民百姓。”

  林寧看向曹操，後者卻沒有立即回答，反而把氣球踢給陳宮：“公台心中無悟否？”

  陳宮笑道：“吾早年遊名山，訪名師，心中孤傲，自詡天下英雄

  ，皆不如吾。偶遇一方士，帶吾行遍民間，觀民生百態，始知屈靈均所感‘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之意，慚愧無地。自此閉門讀書，立誌出入朝堂，為大漢除殘去穢，以報昊天罔極，不負平生，踐行‘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真義。吾聞聖人周遊列國，顛沛造次，三月不識肉味，累累若喪家之犬，仍能撫琴自娛，不改其誌，可謂儒之大者。”

  林寧拊掌讚歎：“儒之大者，為國為民，公台之誌勝我多矣！”

  曹操逮住機會問：“願聞如靖對儒的理解。”

  “我是個粗人，不懂得文人的花花腸子，要我說，儒的解釋很簡單。”林寧食指伸進酒杯，沾了水在桌上用小篆寫了一個“儒”字，“諸君請看，儒左邊是人，右邊是需，合起來就是儒，但拆開不就是‘人需’嗎？我常年行於軍伍，深知前線士兵對軍需的緊迫，沒有足夠的軍需，再精銳的軍隊也會從狼變成羊。老百姓呢？老百姓的需求是什麽？無非是吃飽穿暖，傳宗接代，隻要不把他們逼到絕路，這些溫順堅韌的人是不會反抗的。一旦他們的忍耐到了極限，譬如秦末，始皇殘暴，二世皇帝更加昏庸無道，老百姓終於忍不下去了，太祖高皇帝、項王等豪傑起兵反秦，不可一世的大秦王朝瞬間分崩離析。無它，人心喪盡，任憑孫吳複生，亦無回天之力。諸君，隻要滿足老百姓的需求，這天下就不會亂，這人心就還有的收拾，哪怕改革，也可以慢慢來。”

  “所以，儒者的本義是……人需？”荀攸盯著越來越幹的水跡，喃喃自語。

  曹操、荀彧、陳宮都是若有所思，林寧興起，扶桌而立，慨然道：“聖人不遠，他們未做到的事，繼承聖人思想的門徒會做下去。天下大同，看似無稽，難道真的不可實現？”

  幽州刺史風度翩翩地站了一會兒，從窗口往下看，一隊衙役領著一隊官兵往這邊匆匆趕來。眼珠子一轉，林寧明白是衝他們來的，剛才殺了五個刺客，也沒處理現場，有人報官很正常。他們也不刻意隱藏行蹤，隻要不是辦事效率過於低下或者有一個白癡上級，官府的人追到酒仙樓是遲早的事。

  “師兄，有麻煩了。”林寧讓曹操起來看外麵。

  曹操的腦子和林寧一樣快，冷笑道：“張讓那個閹狗，刺客殺不了我曹孟德，又想借官府的人捉拿審問，隻要到了牢裏，少不了一番苦頭。”

  “師兄打算怎麽辦？”

  “我在這裏不走，誰能奈我何？”

  曹操光棍氣十足，大馬金刀地往原位一坐，等著官兵上樓。林寧想想曹操的家庭背景，雖然名聲不好，也是實實在在的官二代，除非有故意殺人的鐵證，不然想把曹阿瞞弄進

  牢房，還真不容易。而在漢代，正當防衛殺人是不需要承擔刑事責任的，這條律法在之後的上千年都被曆代王朝采用。

  眾人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又喝了兩輪酒，林寧覺得自己上過戰場，又有虎癡許褚在身邊，加上身份特殊，和張讓的關係曖昧不清，當然不怕。但曹操、荀氏叔侄最近和何進走得太近，被十常侍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使人滅亡必先使人瘋狂，如今十常侍進退維穀，有瘋狂的征兆，曹操哥仨還能這麽鎮定屬實難得。

  衙役、官兵上了二樓，因為知道是大將軍何進關照的酒樓，也不敢放肆。徑直來到林寧這桌，領頭的官兵橫眉冷對：“誰是曹操？”

  “我就是，你是……”曹操也不抬頭，端著酒杯看窗外的風景。

  橫眉冷對一聽“你是”的語氣和“你誰呀”差不多，就知道對方態度惡劣，一般這種人背景不淺，但上頭下了死命令，他硬著頭皮道：“曹操，你當街殺人，跟我們走一趟吧。”

  這回林寧說話了：“足下要帶人走，也該表明身份，焉知你是不是真的官軍？”

  橫眉冷對望過去，林寧拱手道：“在下幽州刺史林寧。”

  橫眉冷對猶豫了一下，林寧的名頭他也聽過，不好得罪，便道：“某乃禁軍都尉樂進謙。”

  本來林寧看他身材短小其貌不揚，又是來和自己為難，心下存了一股氣。聽到“樂進”這個名字，不禁一愣，回頭看了看曹操，樂進在曆史上的記載不全，出場就跟隨曹操，哪能想到還在中央禁軍待過。

  心念電轉之間，林寧哈哈大笑，不僅曹操、陳宮、荀氏叔侄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其他酒客也投來一道道疑惑地視線。林寧握住樂進的手腕，熱情道：“原來是文謙，久仰大名，快坐快坐。”

  剛才還是“足下”，這會兒就親熱地稱呼表字了？

  曹操訝異，他聽過樂進，但沒見過。樂進所在的禁軍並不是西園禁軍，而是由十常侍統領的中央禁軍，此人雖然部下不多，卻治軍嚴謹，多次敢頂撞上官，指出上官的瑕疵，由是仕途艱難，至今還是小小的都尉。曹操能聽說這些得益於他在雒陽，近水樓台先得月，林寧這幾年卻蟄伏在幽州，如何了解雒陽名聲不顯的人物？

  除非林寧在雒陽的情報網絡十分密集和強大，不然不至於連樂進這樣的小人物也有所關注。

  這邊林寧拉著樂進的手就不鬆開了，搞得樂進很不適應，他的部下和那些衙役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樂進有心甩開林寧，但人家畢竟是幽州刺史，伸手不打笑臉人，猶豫半天，還是下不定決心翻臉。

  沒說上兩句話，兩三個身穿宦官服飾的人也上了樓，一眼看到林寧，走在中間的那個

  宦官林寧認識，當初到漁陽傳旨，宣布林寧正式接任漁陽太守。說起來也是熟人，姓什麽來著？呃，忘了。

  林寧一邊在心裏抹汗，一邊讓陳宮、許褚陪著樂進，向曹操和荀氏叔侄告了聲罪，迎上這位熟人。

  “林刺史可讓咱家好找。”宦官一通埋怨。

  林寧本想趁人不注意塞點錢，看看二樓這麽多人，眼睛都亮著哪，隻好道：“下官惶恐，中使有何要事？”

  “陛下要見你。”

  “陛下？是……”漢少帝！林寧差點脫口而出，現在董卓還沒來，劉協是陳留王，在位的皇帝當然是漢少帝劉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