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誰共我,醉明月(一)
作者:溫風      更新:2020-03-05 08:26      字數:3233
  餘不敢自比古之聖賢,亦有一己私欲,故聞漁陽罹難,一憂百姓,一憂虞美人,餘誠大慚。而聖賢亦血肉之軀,孰不存七情六欲耶?餘之所聞所想,皆發於肺腑,誅心之論也,自問無愧天地君師,無愧高堂白發,凡爾曹之輩,蓋無其時乎?——林寧《述誌萬言書》

  林寧心頭閃過一絲難言地悸動,微妙而又不停撩撥心弦。

  自從得知烏桓鐵騎大舉南下,林寧用最快的速度整合了幽州兵馬,親自統帥最精銳的陷陣營北上,心急如焚,奈何路途該有多遠就有多遠,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心急就縮短。林寧睡覺都不安穩,隻要一閉眼就是漁陽城血流成河的慘象,教他如何不怕?漁陽是林寧集團的根基,虞姬也在漁陽,林寧沒有任何理由放任烏桓鐵騎破城,現在隻能祈求戲誌才多堅持兩天,堅持到陷陣營趕到,不然他之前的努力就將付諸東流!

  一路風馳電掣,田豐勸林寧注意休整,他認為漁陽雖然不是大城,卻有數萬人馬守衛,還有一眾猛將,烏桓人再厲害也不能短時間內破城。林寧心緒已亂,隻是保持著對田豐的禮貌,並不打算聽從。途經安樂縣,距離漁陽城不過百裏,林寧遇到了兩支商隊,他沒興趣了解,一般商隊也害怕蠻不講理的軍隊,但兩支商隊的首領一聽說是薊城來的兵馬,堅持聯袂拜見。林寧終於舍得令士兵休整,那些擁有重甲的陷陣營士兵累得跟死狗一樣,幫助戰兵背重甲的輔兵更不必說,倒地上就不想起來了。還好田豐有先見之明,有一支預備隊在此時投入,環護周邊,並派出斥候偵察,保證不被突襲。

  林寧接見了商隊為首的兩個人,原來是冀州巨商蘇家的長子蘇曠和中山巨商張家的獨子張羽,兩人準備販運貨物於塞外,結果就遇到烏桓鐵騎南下,不得已準備返回。林寧想到資助劉備的蘇雙、張世平,去向神秘,但有錢是肯定的,漁陽集團就需要這樣的合作對象。戲誌才已經拉攏了蘇家和張家,林寧便親熱地以長輩勉勵後輩的口吻說了兩句話,讓他們有事盡管找他,或者找漁陽官府,此次烏桓南下,隻是一次小小的意外,等他領兵把烏桓人趕出邊牆,塞外的貿易就會恢複正常。

  “林使君天兵到處,自然是百戰百勝。”蘇曠送上一句恭維。

  林寧哈哈一笑:“這都是倚仗天子的神威,蘇公子,漁陽城怎麽樣了?”

  “堅如磐石。”蘇曠不假思索地說,“烏桓人打了許多天,沒有取得突破。”

  林寧終於把一顆心放回肚子裏,他已經冷靜不少:“若蘇公子和張公子信得過林某,不妨先不急著走,看林某如何擊退胡兵。”

  蘇曠和張羽對視一眼,後者有點膽怯,蘇曠卻已經決然地說:

  “那小生就靜候佳音了。”

  張羽有其它的話也不好開口了,咬咬牙道:“羽也在此等待,林使君一定不能放過這些茹毛飲血的禽獸!”

  林寧敢說大話是有底氣的,揮揮手讓蘇張先回去商隊,然後把田豐、高順招到身邊。第一個看向高順,林寧正色道:“陷陣營初成,本該經過一戰、二戰乃至數戰的磨礪,方能成軍。不過,事已至此,也顧不了那麽多,雁冰,陷陣營的指揮我一律不會插手,我不要求你生擒烏桓首領,隻要你能解了漁陽之圍,頭功就是你的!”

  高順不卑不亢道:“主公,陷陣營是重甲步兵,能用的隻有鎧甲鬥具整齊的八百人,剩下的兩千人請主公配發手弩,作為一支奇兵。”

  林寧二話不說就同意了,具體指揮他心中有數,比不上這些真正的將星,還不如痛快交權。

  ……

  張羽沉默地跟在蘇曠後麵,走著走著腿變軟了,要不是蘇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張公子就得摔個狗吃屎。張羽向蘇曠道謝,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蘇曠已經搶先道:“張兄以為愚弟方才太心急了?”

  張羽歎道:“雖則林使君名滿天下,戰無不勝,但這次烏桓舉族南下,不說席卷幽州,踐踏漁陽一郡不預可知。而林使君在外的僅有三千兵馬,城內有甲兵武裝、真正能打仗的也不過兩萬。超過一比七的比例,烏桓人還全是騎兵,蘇兄難道認為林使君有必勝的把握?”

  蘇曠笑道:“張兄就沒注意到林使君帶的兵馬?目不旁顧,不動如山,動則如風,令行禁止,古來名將所練精兵不外如此。林使君自信滿滿,說不定真有破敵信心呢?我們先去安樂縣城稍歇,若林使君勝了,那是最好,若是不勝,烏桓人仍要圍困漁陽城,我們可以從容南返。”

  “蘇兄說的是,小弟考慮不周。”張羽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本來就是要走的,早走晚走都一樣,看烏桓人的架勢,非得攻破漁陽城不可,不會關注其它方麵。

  蘇曠則在心裏默念:林寧,你可不要戰敗,我們蘇家在你身上押了不少寶,不能付諸流水啊。

  ……

  “有援兵到了?”斥候報告一隊三千人的兵馬已經出現在二十裏外,不是騎兵,這讓蹋頓不喜反疑。

  要是援兵,這點人能幹什麽?

  又一隊斥候飛奔而回,奉上一封挑戰書,蹋頓搶過一看,倒也簡單:何時何地雙方決戰,敢不敢一句話。

  蹋頓大怒,他看得懂漢字,挑戰書被撕成粉碎:“全軍集結,給我狠狠教訓一下漢狗!”

  高順這邊在排兵布陣,林寧趁著戰前的一點時間和蘇曠、張羽拉家常,詢問他們對漁陽郡境內吏治的感受。這或許是老百姓感受最深刻的地方,蘇曠

  親眼見證了漁陽郡改革的始末,自從秦朝確立中央集權的體製以來,兩漢四百年一直在加強皇權,對地方的監管不曾放鬆。而漁陽郡反其道而行之,大力改革,譬如一個縣,縣令隻管民政,收稅的隻管收稅,斷案的隻管斷案,教育的隻管教育,財政的隻管財政,各司其職,不能逾權;雖然名義上各個新設的官署統歸於縣衙,縣令仍是一縣的最高長官,但權力是大大的弱化了。

  以前老百姓的印象縣老爺就是斷案子的,其它方麵老百姓不了解也不會去了解,但現在去縣衙隻能辦理民事,除了一個縣令,還有好幾個縣丞(副縣令),分管不同領域,想訴訟隻能去專門斷案的官署。目前漁陽各縣正逐步推行這樣的分權改革,遇到的阻力不小,因為許多增設的崗位並不需要讀書人,如果能多設一些“斯文”的崗位,讀書人就不會怨聲載道了。歸根到底,從先秦諸子,到如今的大漢王朝,都還沒到後世明清那樣急需變革的時刻,因為不變革就活不下去。而今漢朝虎威猶存,民族自信心膨脹,變革遇到的阻力隻會越來越大,而不會越來越小。

  “蘇公子認為這樣的改變是好,還是壞呢?”

  “至少在經商的時候可以明確找哪個官署了,不過也有麻煩,比如經商需要蓋印的通行文牒,不僅需要去商貿的官署,稅收還有衙役的官署也得走一趟。”

  “很正常,必須有正常的繳稅記錄和衙役查過貨物是否違禁才能放心,不過衙役管這塊有點不妥,以後我將專門成立一個部門做這事的。”林寧想到一件事,“對了,蘇公子,漁陽有沒有專門的法律針對商賈和貿易?”

  “沒有,以往朝廷的法令不少,但不經過一番整理,一時半刻也無法理順。”

  林寧拍拍腦袋,是他欠考慮,古代的法律除了一個專門的國律(像《大明律》、《大清律》之類),剩下的就看統治者的興趣,比如皇帝下個聖旨(或者不下聖旨)說寡婦必須改嫁,不改嫁就打屁股,或者地方政府來了興致,下令增設一個稅種,都是輕而易舉的,根本無法製約。想進行一場徹底的改革,林寧不敢,上下階層都是儒生當道,法家、兵家、墨家的信徒不是沒有,但太少太少,根本形成不了足夠的力量;改革隻有一點點來,林寧估計自己活著見不到改革真正成功的那一天了,隻有先秘密培養一批又一批披著儒衣的二代、三代人,讓後人自然而然完成改革。林寧能做的,除了改革官製和一些法律,再出格一點,他害怕變得和王莽一樣,還是當縮頭烏龜吧。

  咚——咚——咚——

  戰鼓被擂響,高順排兵布陣基本完成,距離漁陽城不過二十裏,烏桓騎兵轉眼即到,掀起

  的塵土幾乎遮蔽了半邊天。

  林寧回歸本陣,左田豐右許褚,給自己打氣:人多又如何?軍事史上以少勝多的例子多了去了,烏桓人根本沒有值得稱道的領袖,怕個球!

  烏桓鐵騎全速而來,沒有任何停下敘話的意思,蹋頓緊緊盯住陷陣營中心策馬而立的高順,嘴角揚起一絲冷笑。

  陷陣營八百重甲步兵立在烏桓鐵騎的正麵結陣,明顯要硬碰硬,其他士兵則豎起盾牌,準備以血肉之軀減弱騎兵的速度。高順手中的鋼槍橫在馬上,心下默算著距離,手心不禁出汗:一定要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