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激流(下)
作者:
溫風 更新:2020-03-05 08:26 字數:3161
漁陽,郡守府。
禮曹董昭走進正廳,漁陽集團的高層一個不落,濟濟一堂。先向地位最高的武涉和戲誌才行禮,董昭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廳內配備了最新的桌椅板凳,讓從小到大習慣了跪坐的人稍有點不適應,但屁股舒服了,小小的不適應也就很快過去。
郡丞戲誌才舉著一卷竹簡,嘴角帶笑:“前些日子,公孫瓚被朝廷任命為遼西太守,兼以都亭侯、中郎將身份鎮守遼東屬國,實則公孫瓚的勢力直抵右北平,掌控三郡之地,與我漁陽相壤。近日,公孫瓚寫信過來,說他手下身經百戰的三千白馬義從威震東胡,欲主動出擊,掃清幽州以北的胡人部落,開疆拓土,請漁陽兵馬相助,事後向朝廷表功少不了漁陽的一份,諸位有何看法?”
其他人一時間猶疑不定,主要是想不明白公孫瓚的意圖,沮授、陳宮二人雙目放光,齊聲道:“好!來的正是時候!”
兩人相視一笑,陳宮請沮授先說,沮授也不客氣,朗聲道:“中平元年的冬天,烏桓騎兵南下寇邊,並不以漁陽為主,所以在打退了烏桓人地幾次進攻後,邊關暫時安寧。不過,這不代表烏桓人不覬覦漁陽物產,經過一年的治理,漁陽多數荒地得到開墾,百工俱興,來投奔的百姓絡繹不絕,若不早做準備,烏桓人勢必成為心腹大患,把漁陽當成自家的牧馬場。”
陳宮亦道:“公與所言甚是,烏桓人不服王化,屢次寇邊,邊民深受其苦,若不把烏桓人打疼打痛,漁陽邊牆將永無寧日。”
武涉、戲誌才相視點頭,前者道:“吾與耿介亦是此意,烏桓終是異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況且烏桓乃夷狄禽獸之族,若不及早動手,反受荼毒。公孫伯圭剛愎自用,但對待異族的態度上不失為英雄,暫時合作對我漁陽利大於弊。”
“再者,朝廷那裏似乎有意讓德高望重的宗親大儒劉虞劉伯安牧守幽州,劉君郎那裏也活動了很久,想調到益州。若劉伯安出鎮幽州,對待胡人必用撫策,想必主剿的公孫伯圭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這麽急要對烏桓下手。”戲誌才笑著接口,“若在以前,沒有我漁陽橫在薊城和右北平之間,等劉伯安到了幽州,勢必與公孫伯圭水火不容,同室操戈為仇者快,兩者之間必有一人身敗名裂。現在嘛,隻要漁陽還在主公手裏,劉伯安與公孫伯圭便能相安無事,除非兩者之一打通處於烏桓勢力之下的道路,但劉伯安畢竟是大漢宗室,若做了幽州刺史,大義在手,公孫伯圭處處被動。這次出擊烏桓,公孫伯圭想的應該是先發製人,絕了劉伯安的招撫之心。”
劉虞和魯肅一樣,都是忠厚長者和成熟的政治家,所謂政治家,千萬不要看表麵,
因為沒有一個政治家是純潔的。戲誌才早就命情報機構打聽過了劉虞的生平,初步推算劉虞擔任幽州刺史後的施政方針,作為懷柔政策的擁躉,劉虞很可能放棄一些邊地來換取胡人不南侵的承諾,再開互市,短期內可以讓幽州邊境獲得一定的繁榮。但這些都靠漢朝的國力和威懾力支撐,一旦大漢朝綱崩壞,軍閥割據,懷柔政策將成為一把雙刃劍,反過來傷了自己。
“遼西太守派了使者過來,公仁身為漁陽禮曹,就由你接待吧,務必讓使者明白我漁陽與之合作的誠心。”武涉做了總結陳詞。
董昭一邊應承,一邊心想:誠心?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等劉虞到了幽州,先聯合公孫瓚壓製,等劉虞倒下,和公孫瓚指不定掐成什麽樣呐。
沒辦法,誰都想做幽州的主人,讓一步就等於示弱。話說回來,林寧這次輾轉作戰,戰功顯赫,如果不能撈到幽州刺史的位子,朝廷也得考慮一個合適的安置,畢竟不能讓功臣寒心。
入夜,董昭沒有等到公孫瓚的使者,反而被劉焉的使者堵了門。
破虜校尉、北軍中侯鄒靖笑眯眯地踏進門,竟然穿著一身戎裝,走起路來顧盼生姿虎虎生風,戰裙甲片相撞,發出脆響。鄒靖很有禮貌,進門之後先行禮:“董君,別來無恙乎?”
董昭去薊城處理一些公務的時候和鄒靖見過幾麵,兩人沒有深交,他猜不透對方的來意,含糊地伸手請人坐下:“原來是鄒校尉,來漁陽是奉了劉幽州的命令,還是單純找董某敘舊?”
鄒靖心說行,你跟我裝,讀書人心眼真多,嗬嗬笑道:“特來替劉使君傳令。”
“請說。”
“劉使君最近得了朝中的消息,過個一兩年他老人家就要去益州擔任刺史,等有了政績就可以入京位列三公。而接替劉使君的,是大漢宗親劉虞劉老大人——”說到這裏,鄒靖觀察著董昭的臉色,沒有得到有用的信息,“劉使君知道林太守戰功赫赫,更是在雞鹿塞重創胡人,揚我大漢天威,所以他老人家已向天子舉薦林太守擔任下一任的冀州刺史。冀州可是大州啊,富得流油,劉使君對林太守的恩德,想必董君也能感受得到。”
董昭起初迷惑,片刻後恍然大悟。
冀州的確是大州,人口稠密,物產豐富,連基礎建設也比得上司州,到處是高大的城池。但冀州的士族也是最多的,地處邊境的幽州雖然也有士族,好歹常年麵對胡人,沒有完全腐蝕墮落;冀州位於中原,聽的是靡靡之音,吃的喝的那叫一個精細。久而久之,中原士族墮落了,不知民間疾苦了,以為天下人包括皇帝都得慣著他們,以為他們就是天就是地。何況,天下即將大亂,不窩在一隅慢慢發
展,建立一個穩固的根據地,過早卷入中原大戰,對根基尚淺的漁陽集團來說,並不明智。
“劉使君有心了,雖說恩出於上,董某並非林府君,不敢擅自做主,不久林府君將回到漁陽,屆時請他到幽州城與劉使君一晤,商榷此事。”董昭模棱兩可地說,把人打發走了。
鄒靖走後沒多久,公孫瓚的使者到了,是遼西郡守府長史關靖,此人目光短淺,擅長阿諛逢迎,不過對公孫瓚一顆赤膽忠心可以拿在太陽下曬三天。與鄒靖不同,關靖是文人,穿著儒服長衫,走路優雅,但他的待人表現和鄒靖差遠了。鄒靖雖然是武夫,好歹守禮,這廝也就是隨便拱拱手,不等董昭說話就自顧自坐了下去,眼皮撩了撩道:“公孫太守的話已經在信上說的很明白了,若汝等有意,就請整頓兵馬,五日後與公孫太守的部隊會師於右北平郡治土垠城郊外,休整兩日,誓師出發。”
董昭雖然度量恢宏,也被氣得不輕,冷冷道:“不知糧草如何準備?”
“各自分攤。”
“如何作戰?”
“各自配合。”
董昭忍不住仰天大笑,喝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豈是你這兩句話就定下的?真是荒唐,可笑!我漁陽兵馬多為步兵,以陣型為主,如何配合爾等騎兵?關長史,莫非以為人的兩條腿能跑過馬的四條腿?我看關長史還是請回,換一個人再來,若公孫太守沒有誠意,又何必勞關長史走這一遭?”
關靖竟不生氣,臉色變幻,終於哈哈大笑,起身施禮:“董君,方才多有得罪,勿怪勿怪。”
接下來兩人才就合作問題進行探討,董昭發現關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不然公孫瓚也不會讓他出任長史,說的頭頭是道,深諳草原上的用兵之道。等兩人談完,已經是深夜了,關靖在漁陽城中訂了客棧,告辭離開。董昭把人送到門口才回來,心中想著幽州的局勢,以及未來大漢天下的諸多可能性。
董昭閉上眼,一幅畫卷展現在眼前:兵禍連結的歲月,無窮無盡的殺戮,以及顛沛流離輾轉溝壑的老百姓。
沒錯,這就是英雄的時代,英雄盡展所長,卻把幾百萬幾千萬的草民卷入洪流,轉眼就被吞噬。
站在院子中心,董昭抬頭望著星空,今夜的星辰十分明亮。
一顆赤色大星在天北跳躍,一道綻放異彩的弧線劃過,直落西南方向。
“雒陽?”董昭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掐指一算,默默地想:赤星入京,亂世將臨,主公啊主公,你能不能結束這個亂世呢?
同時,在遙遠的桂林城,賈詡站在剛剛分配給自己的大院裏,一樣在夜觀天象。
他看到的是赤星歡快地跳躍,
繞行三十二周天,然後墜落帝都。文和先生依舊把玩著兩枚核桃,心中閃過一絲悸動:亂世的來臨是宿命,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天道靡常,世事變遷,天意民心必不願看到大地上血流成河。
隻是,打破宿命的人物是誰?這個時代,到底是群雄逐鹿英雄輩出的時代,還是像漢光武帝那樣的人傑應運而生的時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