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激流(上)
作者:
溫風 更新:2020-03-05 08:26 字數:3316
交州,交趾郡到鬱林郡的官道上。
距離進入鬱林郡境還有半天的路程,鍾離眛隱隱覺得不安。在交州城打了士家子弟,之後也不見士家長輩報複,事出反常即有妖,鍾離眛可不信士燮是寬宏大量的君子。賈琮根本不願意管,鍾離眛“投案”之後,隻是關了一天就放出來,這件衝突的性質被定義為“見義勇為”,反正是人治社會,州刺史的一句話比走完程序之後的定案還管用。
從離開交州城開始,與蠻兵一戰還剩下五百左右的楚軍騎兵被鍾離眛均勻分配,斥候最遠派出五十裏,打仗都沒這麽誇張。結果一路上順風順水,沒遇到任何阻攔,鍾離眛鬆了一口氣,心裏雖然擔憂,好歹是安全回來了。
進入鬱林郡治桂林城,鍾離眛命令所有騎兵各歸本位,帶著身邊的親兵直奔太守府。今天項莊有客人,鍾離眛進來的時候鬱林太守正和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白衣文士有說有笑,文士長相儒雅,氣質沉穩,談吐不凡,一看就是那種博學多才的大儒。不過,鍾離眛和文士的眼神一碰而過,被裏麵蘊藏的陰鬱嚇得一個激靈,心想:這人不簡單,我得小心。
“將軍,我來給你介紹,這是賈詡賈文和先生,是涼州人,最近遊曆到交州,路過鬱林。我看文和先生學富五車,謀略奇絕,故而請他擔任鬱林別駕,總攬郡府內務。”項莊忘乎所以,用了以前的稱呼,卻忘了鍾離眛已經不是項羽帳下大將,在漢朝的官職隻是小小的校尉。
賈詡表麵微笑,心中忍不住問候了項莊的列祖列宗:我隻是南下遊曆,準備過幾天到揚州,差不多了就回涼州,誰知道碰到你就不讓我走了,你雖然口上沒說,但我看得出來,我要是不同意為你效力,你手邊的刀不是木頭做的,我還不想丟掉小命。罷了罷了,先應付你一段時間,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值得我輔佐,天下將亂,我也得找棵大樹乘涼,家裏那麽多口人要養呐。
項莊不知道文和先生一閃念想了那麽多,還在傻笑,鍾離眛向賈詡行禮,關心道:“既是遊曆,家人應該還在涼州,我來安排人將先生的家人接到鬱林可好?”
當然不好,那你們手中不就有人質了?這是賈詡的想法,他還得觀察一段時間:“不忙,詡的家鄉在武威,離鬱林五千裏之遙,家中又有老幼婦孺,不便遠行。”
項莊笑道:“莊一日離不得先生,但也不能不讓先生不顧及家人,請先生放心,莊即刻命人趕往武威,先生之家人,不論老幼,皆以馬車載行,避免顛簸。”
賈詡愣在當場。
鍾離眛暗笑,誰說主公傻的?或許主公和人玩心眼不行,但絕對不傻。
傍晚,太守府高層雲集,討論如何應對士家的
反擊。經過交州城郊的官道伏擊和鍾離眛毆打士家子弟兩件事,鬱林集團和士家算是結下梁子了,修補關係幾乎不可能,除非有一方倒下,另一方做個寬宏大量的姿態放人一馬——當然,這是因為對方已經不具備威脅的能力,不然誰也不會放心。
作為項莊剛剛任命的鬱林別駕,賈詡先生很低調地目視腳下,你不問我不說。項莊不放過他,身體左傾,賈詡就坐在他的左手邊第一位,兩人離得這麽近也是刻意安排的,表明賈詡已經進入鬱林集團的核心決策圈。項莊覺得禮賢下士做到這個份兒上差不多了,暗暗尋思:賈詡啊,賈詡,我是掏心窩子對你,你可別懷有二心。
“文和先生,目前我鬱林郡兵精糧足,山越、南蠻盡皆威服。而士家作惡多端,荼毒州郡,州民多懷怨望,吾欲為民做主,鏟除惡賊,以正綱常,文和先生智慧通天,計將安出?”做了這麽久太守,項莊終於學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絕技,
賈詡不以為然,心說你也不是好東西,難道你是純潔無瑕的嬰兒,剩下的都是壞人?表麵上不動聲色,手撫短須,點點頭道:“士燮此人頗有城府,不容易對付,但他的兄弟都是草包,尤其是那個士?,暴躁易怒,頭腦簡單,隻要略施小計,必能手到擒來。”見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向來低調的賈詡先生仍不改慢悠悠地腔調,“自古民心即天心,士家在交州根深蒂固,所做之事非君子所為,民間多有怨言,詡以為當挑撥士家與賈刺史的關係。賈刺史用意在於隔岸觀火,隻有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才能激起賈刺史的怒氣。”
“先生是說,我們不和士家硬碰,禍水東引?”季布沉聲問。
“正是,詡聽說賈刺史有一愛妾,最是貪財……”賈詡說到這裏就停了,話已經說的很明白。
項莊不置可否,賈詡心想:計策出了,能不能采納是你的事,這是我對你的小小考驗,之後就看你的魄力了,砸錢就行。
虞子期身為項羽的小舅子,對這種拿女人做文章的主意比較敏感:“先生,一個妾而已,說的話如何影響到一州刺史?”
賈詡笑道:“古來因女人失政亡國的例子不知多少,豈不聞妲己、褒姒、妺喜之國色惑主乎?”
一個國家滅亡就把責任推到女人頭上,項莊著實不敢苟同,說到底是君主不爭氣。你看我堂哥項羽,身邊有不少傾國傾城的美人,最後兵敗身死也是因為自己腦子僵化,不聽良言,跟女人有什麽關係?話說回來,我其中一個嫂子虞姬,人家性子烈著呐,要不是人攔著,早就抹脖子殉情了。
“先生以為,費金幾許能成其事?”最近項莊把從前的經曆回憶一遍,痛改前非
,許多壞毛病都改了,尤其以項羽為鑒,不聽良言迫害良臣的事不能做,婦人之仁、器量狹小、吝嗇無恩全都丟掉,成大事者必須不拘小節,有容人、容議的雅量。
漢朝金銀都有流通,黃金流通最廣,白銀雖然是硬通貨,尚未在全國建立一套體係,與黃金的兌換比例也沒有固定標準。賈詡有個習慣,思索一件事或與人對話,手中握著兩枚加工過的核桃,也就是文玩核桃;他一邊讓兩枚核桃在手心輾轉,一邊淡淡道:“秦始皇統一六國,除了秦軍甲堅兵利,所費金物亦是不菲,據詡所知,不會少於兩百萬金。”
項莊身子一晃,本來是跪坐,差點往前出溜趴下去,心說你把我買了吧,看值不值兩百萬金?其他人也是一樣,嘴張得能塞下十個雞蛋,全是“你在逗我”地表情。鍾離眛重重咳嗽一聲,說:“文和先生,整個郡守府的府庫也隻有兩萬金,這還是征剿蠻越所得異貨換來的,除此之外,沒有更多了。”他兼任郡守府東曹掾,管理錢糧兵馬,沒人比他更清楚郡守府倉庫裏有幾兩金子、幾粒糧食了。
“夠了,兩萬金夠了。”賈詡接口,“詡隻是用秦始皇統一六國打個比方,賈刺史的愛妾貪財無度,但和六國奸臣的度量相比還差得遠,兩萬金足夠離間賈刺史和士家的關係。而且這兩萬金不止是賄賂賈刺史的家屬,包括刺史府的下人、士家的下人和某些貪財的後輩……”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項莊心疼得厲害,心說還沒怎麽樣呢兩萬金就花出去了,以後花錢的地方更多。可沒辦法,誰叫鬱林集團和士家杠上了?不打倒士家,就別想安心發展,項莊的目標是交州刺史,就算現在不搞士家,等成了刺史士家也是眼中釘肉中刺,必須拔掉。
“我意已決,此事由文和先生全權負責,鍾離眛在錢財上的調度務必以文和先生為準,不得故意拖延。”
賈詡心說很好,這才是幹大事的人,躬身道:“多謝主公信任。”
“很晚了,文和先生下去休息,別把身體累垮了。”
這就下了逐客令?賈詡心知有些事他還不是知道的時候,鬱林集團有太多秘密了,一個個名字和曆史上的西楚大將一樣就引人懷疑。但賈詡奉行低調為第一要務,不該聽的話不聽,立馬告辭退了出去。
沒有外人了,項莊深深歎了一口氣,視線轉了一圈說:“大家都知道林寧在幽州的事了,相對於我們在交州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掙紮,幽州雖然也不咋地,好歹靠近中原腹地,隻要站穩腳跟,隨時可以進取中原。而林寧至今沒有任何和我們取得聯係的意圖,說明其人有了二心,按理說兄長在烏江時把全軍大權交給林寧,我們都得奉林
寧為主……”
“主公不要說了,你才是大王的兄弟,全軍之主的位子輪也輪不到林寧,當時要不是情況緊急,我第一個不服!”虞子期第一個跳起來,心說我妹妹是項羽的侍妾,有了這層關係和你們項家天然親近,讓林寧做了主帥?那我妹妹就是普通的寡婦,不行,絕對不行。
項莊也能稍稍猜出虞子期的想法,略過他,問其他人:“你們呢?”
利益集團最大的功能是捆綁,像鍾離眛、季布、季心三人已經是鬱林集團的核心人物,要是換到漁陽集團,地位肯定沒有多高;因為是投靠過去的,能不能摸見核心決策圈的門檻都在兩說,說不定還會被懷疑有無異心。
這種不平衡的日子對比一下,聰明人都會做出正確選擇。
“我等誓為主公效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