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一)
作者:溫風      更新:2020-03-05 08:26      字數:3336
  “我自有分寸,將軍隻要執行命令就好了。”

  “軍師莫不是想坐山觀虎鬥?等漢軍和匈奴鐵騎兩敗俱傷,再從中漁利。”

  嬴光輕輕歎息,將書卷放到帥案一側,大袖抖了抖:“將軍請坐吧。”

  李文侯席地而坐,等著軍師開口,嬴光盯著豆大的燭光道:“西山峽穀的事,將軍也聽說了,還有之前匈奴左賢王中計大敗,雞鹿塞必有高人坐鎮。對此,將軍有何想法?”李文侯愣了一下道:“軍師的意思末將不太明白,什麽高人不高人的?故弄玄虛,隻會使下三濫的陰謀詭計,我們到了城下安營紮寨,小心提防根本不用怕,漢人再厲害難道能憑空變出十萬精銳騎兵嗎?”嬴光笑道:“將軍說的算不上錯,可匈奴人這些年被漢人打怕了,阿喇單於親征雞鹿塞,遭遇多次敗績,軍心士氣一落千丈。我曾令人秘密去並州各郡打探消息,刺史張懿張榜募兵,用以支援雞鹿塞,可以說,以後我們的敵人會越來越多;漢朝有幾千萬男丁,匈奴和羌人的男丁加起來有多少?就是把烏桓、鮮卑加上,也不過幾百萬,不到一千萬。拚人命,我們是絕對拚不過漢人的,既然匈奴難擔大梁,我們最好為自己打算。羌人鬧事是因為漢人的貪官汙吏壓迫過甚,既然漢人還有強大的武力,不宜硬碰,我打算和雞鹿塞的守軍談談,聽說主帥是幽州來的漁陽太守林寧,以鎮壓黃巾出名,沒想到守城有一套,此人非池中之物,不可小覷。”李文侯哂然道:“匈奴人和羌人都不擅攻城,不然二十萬人打一座一萬人不到的要塞,再險峻殺進去也就幾天的工夫。”

  嬴光眼放異彩,李文侯沒來由打了一個寒噤,猶豫著問:“若我們去了雞鹿塞又不攻打,怎麽應付匈奴人?”

  “將軍可依計行事……”

  嬴光讓他附耳過去,接下來李文侯臉色變幻,好幾次都想開口,被嬴光柔柔地眼神一瞥,勇氣如四十度高溫下的一滴水珠,轉眼間蒸發殆盡。他走出帥帳的時候雙腿有點酸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雲端,後背被汗水打濕,心裏轉著念頭:文人就是文人,太歹毒了,老子以後絕對不去招惹這些讀書讀到滿肚子壞水的家夥!

  ……

  羌軍與匈奴大軍會師的當夜,又一次休戰,楚軍抓緊時間休息,並修葺損壞的箭垛、女牆等地方。林寧呢?他在典軍廳數落剛從城頭下來的劉範劉大公子,口氣跟爺爺教訓孫子似的,就差來一句:“你說說你都這麽大的人了,能不能讓老子我省點心?”

  劉範一語不發,望著手中的斷劍發呆。隨身佩劍是被一名匈奴兵砍斷的,那把刀離他的鼻子也就零點零一厘米,要不是身邊的夏育把他推開,下一秒劉大公子就得被湧上

  來的匈奴兵砍成麥片。幸運的是劉範活得好好的,夏育在林寧趕到之前被匈奴兵砍中胸膛,等救到城下,征召來的大夫隻看了一眼就把頭搖成撥浪鼓:“貫通傷,沒救了,除非神醫華佗在這裏。”

  林寧氣得直翻白眼,心想:華佗?老子也想找他,有了他在身邊相當於多了半條命。可人海茫茫,華佗又是遊曆四方的性子,哪是說找就能找到的?找華佗還不如找張仲景呐,起碼醫聖不如華佗那般閑雲野鶴,有固定居所。

  劉範跪在血泊中的夏育身邊,泣不成聲。夏育還有最後一口氣,見老朋友臧旻、田晏圍了過來,咧嘴而笑,因為劇烈的痛楚臉頰抽搐,表情顯得扭曲、猙獰:“夏育本起於微末,幸得紀明公(段熲)賞識,以司馬之身聽命帳下;又得朝廷重恩,忝任北地郡守,戍邊雖苦,亦無悔意。今聞朝廷欲啟育護羌校尉,心甚慚之,常追思熹平六年之敗,數萬袍澤英靈不遠,育苟且至今,已是大幸。終至河西,鋼刀殺胡,不亦快哉!此生足矣,足矣……”說到後來,每一個音節地吐出都伴隨著一口鮮血,抽搐半晌,像脫水的魚一樣氣力全消,不再動彈了,唯有嘴角殘留著一絲釋然的笑意。

  “老將軍——”劉範放聲大哭,差點昏厥。

  田晏和臧旻雖然悲痛,更多的是對匈奴人的仇恨升級了:“兄弟一路走好,我們一定替你報仇!”

  此時此刻的劉範,坐在典軍廳無精打采,林寧訓了一會兒話覺得無趣,閉嘴不言。張遼小跑進來,與林寧耳語一番,後者神色不變,慢慢踱出典軍廳。

  偏院,林寧向張遼確認消息:“諸羌聯軍已經到了?”

  “稟主公,諸羌數萬人已與匈奴軍合營,聲勢浩大。”

  禍不單行啊,林寧感歎,帶著張遼登城,眺望西北千裏的壯麗河山。羌軍及時抵達讓進退失據的匈奴人有了希望,匈奴大軍本來接連受挫,損失五萬人,這都是匈奴單於的愚蠢,非得攻城,以己之短攻彼之長,中招兩次,焉能不敗?

  正望著山下的連營發呆,便見一騎高舉白旗上山,舉白旗有兩種意義:投降,或者暫時停戰,準備談判。

  守軍見隻有一人,沒有放箭,那人絡腮胡子滿臉,長得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到了城下,他把白旗一扔,從懷裏掏出一封信揚了揚,用力大叫:“我是猶桑,李文侯將軍帳下大將,快放我進城。”這家夥漢語說得不錯。

  而在聯軍大營,嬴光和李文侯正一杯一杯地勸酒,單於阿喇最近心情差極了,酒到杯幹,嘿嘿笑道:“嬴先生,你說你能用一封信教漢人將雞鹿塞拱手相讓,未免太天真了。我大匈奴打了這麽多天都是損兵折將,你寫了幾個字就能成功?”

  嬴光聽得懂匈奴語,但他還是裝模作樣地聽完翻譯才悠悠開口:“大單於莫急,靜候佳音即可。”

  李文侯和嬴光一樣,都裝聽不懂匈奴語,阿喇大大咧咧地對身邊人說:“這兩個人真是傻蛋,北宮伯玉瞎了眼了,讓他們帶兵,找時間灌醉砍了,吞並這些騎兵。”

  李文侯手指一抖,嬴光依舊麵色不變:“大單於,光再敬你一杯。”

  此時,雞鹿塞城頭。

  猶桑被守軍用吊籃送了上來,落在林寧身邊,猶桑不認識林寧,揮舞著信件讓楚軍把他帶到城裏,要親自見到說了算的人。林寧笑眯眯地把張遼的胳膊壓住,年輕人火氣大,他怕張遼忍不住揍這個囂張的家夥一頓:“將軍怎麽稱呼?”

  “猶桑。”猶桑將軍翻白眼,隨口回答。

  “將軍請隨我來吧。”

  林寧把人帶到自己住的別院,又讓張遼去請田豐、崔琰,趁著空隙道:“將軍,我就是林寧,雞鹿塞我的官最大,把信給我吧。”

  猶桑想想軍師的話,搖搖頭道:“你是最大的官?有什麽憑證?”

  得,碰到一個死心眼。

  林寧好說歹說猶桑就是把信捂得死死的,他估計自己不是猶桑的對手,心想:我是讀書人,不跟粗人一般見識。

  田豐、崔琰先後來到,猶桑看看這個,瞅瞅那個,把目標鎖定在崔琰身上,因為論相貌,崔琰是在場中長得最漂亮的:“這位先生就是雞鹿塞最大的官兒吧?我聽說你是漁陽太守,那來朔方幹什麽?”

  崔琰哭笑不得,正想否認,見林寧給他使眼色,隻有斂容回答:“不錯,我便是大漢漁陽郡守林寧,你有何事?”

  “我是代表我家軍師來的,這是他給你的信。”猶桑終於把信交出來了。

  崔琰起初以為是威脅信,看打不贏了就玩心理戰術,不禁嗤笑一聲。展開信紙,嘴角的笑意隨著一字一字映入眼簾而消散,讀了一半崔先生的臉色已經白得和女鬼……不是,和男鬼有一拚。

  “將軍餓了吧,要是不忙,在城裏用過飯再走——來人,準備好酒好菜招待猶桑將軍。”崔琰或許真的把自己當成林寧了,直接發號施令。

  猶桑咧嘴笑道:“我家軍師說了,要等到你們的回信我才能回去,哦,這個回信指的是口信,白紙黑字我不要。”

  把人打發下去吃飯,崔琰沉默地把信紙遞給林寧,後者和湊過來的田豐一目十行地讀完。和崔琰差不多,讀完之後臉色煞白,林寧拿捏不定:“田公,季珪先生,這可靠嗎?”

  崔琰做不出判斷,田豐的拐杖頓了數下地麵,終於說:“可行。”

  信的核心內容隻有一個:殺掉單於阿喇,使匈奴大軍不戰自退,阿喇隻要一死,匈奴鐵騎隻有退回

  瀚海草原一條路。

  嬴光在信裏還解釋了為什麽要殺匈奴單於,坦誠極了:“……吾羌兵皆有敢戰之心,奈何羌胡非一種也,阿喇倒行逆施,匈奴人丁不旺,已折其三。羌人起兵不過為求公正、溫飽,匈奴則有禍亂中原之虞,林府君若有大義在心,當明此理。此一時彼一時,若雞鹿塞可下,吾誓與匈奴聯兵略之,若不可下,吾何忍兵士枉死?漢室未衰,吾僅有自保之心,未有進取之圖,府君若有意者,請示之吾使,吾且安排。”落款是嬴光,還別說,這隸書寫得比林寧還要漂亮。

  崔琰疑惑道:“這封信要是落到匈奴人手裏,或者送出大營前被檢查一番,不就什麽都敗露了?”

  林寧也有些不解,田豐卻道:“此事易耳,可以直接將信示之匈奴單於,說是誘敵之計,引誘我軍出城,匈奴單於不會過多懷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