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奠基(十三)
作者:
溫風 更新:2020-03-05 08:26 字數:3147
隻身來到偏廳,蘇家長子蘇曠、張家獨子張羽正並肩而坐,慢慢品茗,時而交頭接耳,戲誌才一到,相繼起身全禮。蘇張乃冀州巨商,是戲誌才的重點拉攏對象,因為商人的特殊身份,隻要有一絲可能,就會尋求一定的政治地位。那次五家大族自願向郡守府出售、租賃土地,風聲很快傳遍漁陽內外,當得知郡守府願意把官鹽通過某種形式變成民營,並且隻有五家為國出力的大族有這個資格,全都懊悔不迭。之後,漁陽大族輪流跑到郡守府試探,拍著胸脯要“為國出力”,不就是讓出荒地給流民開墾嗎?沒問題,隻要能獲得販賣官鹽的許可,俺們最不缺的就是長草三丈高的荒地。
戲誌才早料到有這一天,穩坐釣魚台,放出話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能獲得販賣官鹽許可的五家俱懷忠義之心,郡守府一說家裏沒米下鍋,五家皆自願捐獻,這可是大大的義士!而之後再來的,低了一個檔次,必須經過“篩選”,才能確定是不是義士。
沒人是傻子,什麽篩選?不就是看誰的好處給得多,待價而沽嗎?士族、商賈這兩個最有財力的階層心領神會,就準備用大量糖衣炮彈把戲誌才砸趴下。戲誌才是誰?雖然年輕,精明程度比活了六七十歲的老翁不遑多讓。他又放話,身為漁陽郡丞,每天日理萬機,他可沒時間篩選義士,隻能指定別人做這項工作。要說公正廉直,漁陽集團非田豐、崔琰莫屬,但這兩個人都跟隨林寧出征並州去了,戲誌才思來想去,決定讓農政令沮授、吏曹陳宮、禮曹董昭三人一起負責篩選事宜。據說這段時間三人就沒一個能睡好覺的,沮授工作負責任,每天都跑到田地裏和農民一起勞作,墾荒開始後更是忙得不可開交,結果又要負責篩選“義士”,不禁直翻白眼,但想想這事直接關係到流民能不能獲取土地安定下來,他又不敢怠慢。陳宮和董昭這段時間事情不多,便挑了大梁,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把篩選工作完成得相當出色。
“蘇公子,張公子,久候了。”戲誌才客氣地還禮,跪坐到兩人對麵。
蘇張二人連忙道:“大人折煞我等。”也跟著跪坐下來。
“二位公子,來此所為何事?”戲誌才裝傻。
蘇曠和張羽對視一眼,前者道:“大人,聽聞郡守府有一批新式貨物要賣,蘇家、張家的車隊雖然隻是在冀州、幽州之間輾轉,亦有不少人脈,小生已請教了家主,想取得郡守府新貨的代理權。”
商賈果然是商賈,這麽快就得到消息了,戲誌才笑道:“蘇公子有心了,郡守府的確在為了開源節流煩惱,雖然有了一批奇巧的貨物,也不知如何販賣。若你們兩家能代理出貨,真是幫了
大忙,其中抽頭絕不會讓你們吃虧。”儼然一副做生意的口吻。
但兩個年輕人來這裏的主要目的可不是招攬生意,張羽清清嗓子道:“郡丞大人,張家聽說郡守府缺鐵,自願捐輸兩千斤上好镔鐵,以便打造神兵,抵禦胡兵南下。”
戲誌才眉毛直跳,巨商啊,真是巨商,出手就是兩千斤镔鐵,看來商人為了尋求政治地位什麽都敢拿出來。他故作沉吟,招呼兩人飲茶,直到把人晾得差不多了,悠然道:“二位公子一片赤誠,郡守府絕不會忘了兩家的義舉,有何要求盡管開口。”
“蘇家別無所求,隻求代理郡守府的貨物,以及為一些家族子弟謀取出路。”商人的膽子有時候大破天,有時候又小如鼠,蘇曠這話說的小心翼翼,並觀察著漁陽郡丞的臉色變化。
張羽附和道:“張家亦如是。”
“此事易也,本官可全權做主,二位公子派人和本官指定的官吏商討過了細節,便簽訂契約,白紙黑字,以免反悔。”
“曠(羽)多謝大人。”
接下來拉了一些家常,戲誌才轉變話題:“除了鹽,還有茶,等新鹽政推行下去,茶票法也會鋪展,茶葉在中原的利潤本就屬於暴利,若遠銷塞外,更是中原利潤的數倍。胡人之地寒冷難耐,所以需要烈酒維持體溫,而胡人不事生產,以放牧為主,每天吃的都是腥膻肉類,又必須以茶水調和腸胃,故酒、茶皆塞外暢銷之物,不虞滯銷。”
“大人所言甚是。”
“不過——”戲誌才口氣一變,聲色俱厲地盯住對麵兩人,“鹽、茶、酒可向塞外販售,絲綢等奢侈品亦無不可,但鐵、煤、木等皆禁運之品,一經查實,立懲不赦!”
蘇張心中一凜,連忙拜倒:“謹遵大人吩咐。”
商人有愛國的,也有賣國的,但有一點是共通的:重利。
隻要利益夠高,冒再大的風險都有人幹,戲誌才對這一點再清楚不過,對商人可以拉攏,更不能忘記敲打。曾經戲誌才的老師給他一卷《商君書》,讓他好好研讀,此書乃禁書,除了皇帝、帝師等少數人能看,許多人終其一生隻知其名,不知其貌。戲誌才不問老師是怎麽得到《商君書》的,他從書中汲取了大量有用的知識,雖然沒從儒生蛻變成法家信徒,但他對商君的治國才能佩服得五體投地,除了兩樣:毀商、弱民。
《商君書》對商人非常仇視,簡直到了“商賈乃國家毒瘤,不可不除”的地步,一般注重農業抑製商業是中國曆朝曆代的國策(宋朝好一點),但秦朝之後再瘋狂的朝代也沒有把商人當成殺父仇人,欲除之而後快。弱民,這點每個朝代乃至許多現代國家都在幹,但絕沒有《商君書》那麽徹底,譬如
賈誼《過秦論》寫的那樣:“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傑,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送走蘇張家的公子,戲誌才兜回正廳,蒲亮已經走了,武涉還在。武涉手裏捏著一小片蔡侯紙,上有墨跡,抬眼看到戲誌才,猶豫片刻,沉聲道:“耿介,主公應該都告訴你了,我等皆是四百年前項王帳下人物。”
戲誌才麵不改色地坐下來,點頭不語,武涉道:“不瞞耿介,當初麵臨烏江絕境,四萬大軍全部投江,由此才來到大漢。不過,四萬人隻有兩萬人落在幽州涿郡,剩下兩萬人,包括項莊、鍾離眛、虞子期、季布、季心等人,全都沒了音訊,不知身在何處。”
對聰明人不用多說,戲誌才心領神會,湊過去壓低聲音問:“這麽說,已經有了消息?”
“正是,這是剛到荊益的錦衣衛打聽明白,用信鴿傳回來的消息。”武涉抖了抖蔡侯紙。
信鴿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人飼養和管理,但未用於通訊,一直到隋唐才開發了信鴿的主要功能。郡守府最近著手訓練信鴿,還沒有大規模應用,但外放的情報分部總會養著信鴿,以便傳遞消息。武涉將紙張遞給戲誌才,後者展開一看,上麵寫著:“鬱林太守項莊,擁兵數萬,旗下有虞子期、鍾離眛、季布、季心諸將,時人奇之,州兵莫敢當者,是以連結蠻越,橫行交州。”
“項莊這隊人馬……在交州?”戲誌才皺眉。
“從情報上看,確實如此。”
“幽州乃三邊(漢朝三邊指的是涼州、並州、幽州)之地,位於最北,而交州最南,可謂天涯海角。”戲誌才隨手將紙張放到油燈上方,看著小小的蔡侯紙被火舌吞沒,“除了天意弄人,誌才實在想不到別的解釋了。”
一起投江,一起來到漢朝,卻一分為二,一南一北,任誰都得感歎天意弄人。
“我意不向龍且等人說明真相,項氏乃楚軍原主,若引起不必要的風波,恐怕有的麻煩。”武涉手捋胡須,斜視窗外,慢悠悠地說。
這話已經說的很直白了,武涉不想把項莊這尊大佛請回來,在林寧手下他是一等一的紅人,林寧一出門就讓武涉看家,信任可見一斑。如果到了項莊手下,能獲得多大的信任都是問題,項莊此人武涉多有了解,私下裏還給過評價:“非人主也。”
再者說,林寧是項羽烏江自刎前指定的全軍統帥,連項莊都要聽其命令,就算兩支楚軍相遇,也得奉林寧為主。武涉沒有野心當老大,但他絕對會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在漁陽集團羽翼豐滿之前,項莊最好還是不要出現在其他人的視線中。
戲誌
才心說我怎麽趟進了這趟渾水?既然天南海北,項莊就算知道了漁陽郡的情況也不可能飛過來,漁陽上下有足夠的時間深根固本,我和項莊無親無故,沒必要為他說話。
“兵曹能把這個情報與誌才分享,足以說明對誌才的信任,此話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出了這門誌才絕不會提起半個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