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奠基(三)
作者:
溫風 更新:2020-03-05 08:26 字數:3261
交州鬱林郡,郡治桂林城。
士徽和堂弟士匡在向郡守府的門人提交了名刺後,很快被請進正堂。一名三十歲左右的漢子跪坐在上首,公案上擺著一把帶鞘的刀,這個漢子麵皮白淨,但生得人高馬大,胳膊十分粗壯,手上老繭都起了堆,一看就是常年練武的積累。此外,堂內還有四名頂盔貫甲的武將,都不是凶神惡煞的模樣,卻氣勢逼人,個個下盤穩健,沒一個庸手。
“南海都尉士徽——”
“驍騎校尉士匡——”
這對堂兄弟衝上首的漢子俯身行禮:“參見府君。”
漢子示意不用多禮,請兩人坐下後,便讓四名武將自我介紹。
“虞子期。”
“鍾離眛。”
“季布。”
“季心。”
四個武將非常簡單地介紹了自己,確實夠簡單的,就說了一個名字,其它的完全不說。那漢子嗬嗬一笑,沉穩道:“敝府簡陋,不似士府君那裏人才濟濟,廣廈萬間,兩位賢侄莫要見怪。”
士徽、士匡又起身客氣:“項府君說笑了,鬱林猛將如雲,精兵數萬,山越不敢進犯交州,皆賴項府君神威。”
“我項莊對自己是幾斤幾兩比誰都清楚,不必抬舉我了,坐,坐。”項莊表麵上笑得開心,暗地裏卻對這種虛偽的對話厭煩至極。
事情得從頭說起。
跳入烏江後,項莊瞬間失去意識,再醒來發現落在一處山穀,不見了林寧、龍且等人,高級將領僅找到虞子期四個,四萬楚軍也隻有一半。國家不可一日無主,大軍亦如是,項莊乃項羽從弟,都是姓項的,沒怎麽費事就被虞子期等人共同推舉為全軍之主。等楚軍走出山穀,先遇到一群赤裸著上身、胯間包著獸皮的野人,是南方的山越部族。楚軍陣列儼然,山越也不敢造次,項莊趁機問話,等他費了老大的勁兒,終於搞明白已經身處大漢朝境內——確實是劉邦建立的大漢,而且是四百年後的時代,他和虞子期等人沒一個不發懵的。
大漢正爆發黃巾起義,不過交州沒有,交州人口勉強過了一百萬,轄境包括後來的廣東、廣西、越南北部,還有雲南、貴州、福建的一小部分;一百萬人撒在這麽大的一片地方,氣候濕熱,瘴氣多生,山越蠻橫,想想就知道多麽艱難。交州刺史府對這支從天而降的強大非法武裝沒什麽好辦法,給漢廷打報告吧,黃巾之亂此起彼伏,中原都打成了一鍋粥,哪還能顧得上偏遠的交州?沒看交州境內士氏家族的勢力越來越大,刺史府都無法製約嗎?中央政府既然暫時管不到交州,隻能自己想辦法,刺史府起先派人和山越、南蠻接觸,借刀殺人,被楚軍砍菜切瓜一般大殺四方,山越部族和南蠻部族損失慘重,楚軍愛奇文學i7wxm!¥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趁機占領鬱林郡的安廣、增食、臨塵、廣鬱等四縣,刺史府更加一籌莫展。
不僅如此,楚軍進一步蠶食蠻越地區,把這些少數民族(山越人算是漢人分支,不過在當時兩者之間隔閡很深,還沒有完全融合)打得心服口服,雙方開始合作,蠻越頭人送子為質,楚軍趁機組建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的蠻越部隊,實力擴大。刺史府算是想通了,既然壓不下去,那就拉攏,正好製約士氏家族。於是,交州刺史府向項莊發出邀請,讓他派人過來商量招安的事宜;一旦黃巾之亂平息,地大物博、朝綱未崩的大漢帝國是楚軍無法對抗的,智將鍾離眛和季布對項莊曉以利害,說服老大接受刺史府招安。
交州刺史給的條件是項莊為臨塵縣令,剩下被占領的三縣則要交還,還得解散楚軍大部。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項莊斷然拒絕,聲明必須有兩個郡才能讓部屬安身立命,否則絕不會同意招安。最後經過討價還價,交州刺史決定把接壤益州、荊州的鬱林郡讓出來,一般郡守的任命要麽由上官舉薦,要麽由朝廷任命,刺史作為地方一級大員,說話那是相當有份量。項莊順利當上了鬱林太守,兼威遠中郎將,表鍾離眛揚遠校尉,虞子期安南校尉、季布虎威校尉、季心撫越校尉,皆被準許。
以項莊、鍾離眛、虞子期等楚軍高層為核心的鬱林集團開始在交州立足,原交州大族士家深感威脅,一度和鬱林集團明爭暗鬥,交州刺史坐著看好戲,這種坐山觀虎鬥的感覺實在太爽了。不過,鬱林集團和以林寧、武涉等人為核心的漁陽集團一樣,都有雄厚的武力打底,士家雖然也有忠於自身的武裝,奈何被交州刺史壓製,並不敢明目張膽地擴招兵力;不像鬱林集團,是以招安的名義歸附漢朝,手底下的武力梆梆硬,除非大打一場,不然隻能看著楚軍逐步收服山越、南蠻,實力一天比一天壯大。
士家家主士燮,字威彥,現任交趾郡太守,兼綏南中郎將,文武雙全,城府極深,曆史上活了九十歲高齡去世,他活著的時候,哪怕降了孫吳,士家始終握著交州的半壁江山,於士林之中聲望之高,常人難以企及。一看鬱林集團羽翼豐滿,一味作對隻會搞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最後還是便宜了一直想削弱士家權柄的朝廷,士燮當機立斷,派出兒子和侄子去鬱林拜訪,希望消解雙方之間的“誤會”。
項莊真想吼上一聲“老子就誤會你了,你咬我啊”,結果士燮早就想到派年紀大的估計對方不會尊老,三兒子士徽、侄子士匡都不過弱冠之年,為難後輩的名聲可不好,所以才把兩個年輕人送到鬱林太守項莊麵前——這算計能力,怪不得能活九十歲,簡直老狐狸成精了。
項莊對兩個比自己小十幾歲、叫聲“賢侄”的娃娃,確實不好意思擺臉色——古人壽命短,三十歲算中年,過了四十歲就可以自稱“老夫”了,過五十歲則不算夭折;三十多歲的人叫二十歲的人賢侄倒沒什麽不妥,士燮今年四十八歲,如果不要臉都可以叫項莊賢侄,要臉的話喊聲“賢弟”不過分,甚至算是抬舉。
言歸正傳,你來我往地假客氣之後,士徽奉上一份禮單:“家父與項府君神交久矣,恨緣慳一麵,這點禮物不成敬意,請項府君一定要收下。”
項莊跟隨項羽南征北戰,入過鹹陽,還刨了秦始皇的絕戶墳,什麽寶貝沒見過?隻隨手接過瀏覽一遍,便壓在桌上,淡淡道:“士府君真是太客氣了,如此厚禮,項某如何受得起?不知士府君有何見教?”
士徽一邊驚訝這個被招安的悍匪頭子喜怒不形於色,一邊笑道:“項府君,家父生性恬淡,不願多生事端,交州乃大漢治下,土地是天子的土地,百姓是天子的百姓,同朝為官,理應相互扶持,何必針鋒相對?”
項莊暗自冷笑,說:“吾亦歆慕士府君風采久矣,身為晚輩,本該親自拜見,奈何公務繁忙,不得擅離。這樣,禮物就不必了,士府君的誠意我心領了,賢侄拿回去便是,若士府君不收,則送給二位賢侄了。”
士家大族送禮自然不是小打小鬧,士徽、士匡堂兄弟倆平時被長輩管得嚴,身處的位置雖然伸手腐敗一把沒問題,卻發不了大財。禮單他們早就看過了,一聽說要轉送給自己,不禁頭暈目眩,季心過去接過禮單,雙手捧著送到哥倆麵前。
士徽、士匡麵麵相覷,都不敢接手,項莊失笑道:“二位賢侄,不然你們回去就說我已經收下了,士府君問起,我絕不會出賣你們。”
士匡長這麽大循規蹈矩,仍在猶豫,士徽則眼神一閃,迅速接過禮單,抱拳道:“多謝項府君厚賜。”
“賢侄多禮,我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項莊敲敲椅子扶手,“賢侄,吾與士府君之意一致,都不願擅起刀兵,吾一直佩服項府君的學識、胸襟,這句話賢侄務必帶到。”
“項府君放心,徽一定將原話帶給家父。”士徽一拉士匡,向項莊告辭。
親自送兩個年輕人出門,轉回來項莊笑容消失,揉著眉心疲累地倒在椅子裏,虞子期哼了一聲道:“想奪得交州作為基業之地,士家這塊絆腳石必須踢掉。”
鍾離眛道:“士家在交州繁衍生息、開枝散葉至今,已是根深蒂固之業,勢力遍及交州內外,若要徹底鏟除,所費之力不知幾何。不如多加拉攏,恩威並施,有士家輔佐,收交州易如反掌。”
“說得容易,士族根本看不起我們這些大老粗
,馬車都不屑比他們低身份的人同乘,想讓士家歸附我們,不啻於公主嫁給黔首。”季布抱著胳膊潑了一盆冷水。
眾人頓時沉默,季心看大家不說話了,涼涼地來了一句:“其實,黔首尚公主不是完全不可能,若黔首生於亂世,躡足行伍之間,崛起阡陌之中,別說尚公主,就是至尊寶座,亦非難事。”
其他人一開始覺得他說的是劉邦,一想劉三起家時是亭長,再一轉念才明白說的是陳勝。
又是一番沉默。
鍾離眛感歎道:“陳勝首義反秦,奈何氣量短小,格局狹窄,敗之可預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