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二桃殺三士(七)
作者:溫風      更新:2020-07-23 19:51      字數:3452
  宴席散了,林寧背著手走在實行宵禁的街道上,身後跟著陳宮四個。片刻後,許褚和淩操帶著熊魂營內衛從兩邊過來合流,站位分布沒有死角。李清挨得最近,見車騎將軍臉色沉寂,小聲道:“想什麽呢?”

  “二桃殺三士。”

  李清頓時怔住,然後說:“有那麽點意思,但朱太尉不是陰險狡詐之輩。”

  “我也知道,隻是不舒服罷了。”

  李清現在是女扮男裝的狀態,留心著一舉一動,車騎將軍走得不緊不慢,她便在身邊亦步亦趨。其實朱儁這麽做,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把袁術置於險地,再扯上林寧,一旦袁軍有難,幽州兵就得像救火隊員一樣來回跑。剛才林寧幾次想問一個問題,都忍了下來,問題很簡單:如果徐榮再次設伏,他是不是再跑一趟,哪怕冒著全軍覆沒的風險?

  林寧對李清說出了自己的擔心,後者笑道:“師弟,你覺得徐榮會這麽做嗎?”

  “我猜不透徐榮,這個人用兵不拘一格,實在難纏。”

  “要我說,徐榮肯定會二次設伏。”

  “何以見得?”

  “如果之前西涼軍意在攻陷洛陽,重新控製東都,徐榮不會和我幽州鐵騎硬碰硬,這將損耗他的力量,得不償失,西涼軍的糧草也不多,耗是絕對耗不下去的。”李清話鋒一轉,“然而,徐榮的意圖已經變了,他不止要洛陽,還要消滅幽州鐵騎,最好是拿下你的人頭。”

  林寧嗬嗬笑道:“我的人頭很值錢,很多人都想要,可他們總是先一步成了無頭之鬼。”

  李清莞爾,繼續分析:董卓之死是一個意外,結果造成了目前韓滔占據長安、朱儁占據洛陽的局麵,問題是韓滔畢竟追隨董卓多年,在西涼軍中素有威望;變故之前,西涼軍對洛陽的控製力不強,但不代表沒有。朱儁奪取洛陽後,以巨大威望凝聚人心,也收攏了不少西涼軍殘部。然而,除了洛陽城,朱儁對周邊的控製力等於零,這就是徐榮可以利用的地方。

  “徐榮猜到我要維護好名聲,必須救援袁公路?”

  李清肯定地說,這是不用懷疑的,徐榮攻打洛陽城也就熱熱身,馬上撤走,引得朱儁派出袁術尋找小皇帝,然後就是從洛陽到永寧官道上的兩次伏擊戰。但凡西涼軍能團結一致,第二次針對幽州兵的伏擊就不會失敗了,呂布的狼騎兵或許趕到之後能逼退西涼軍,當然,那時候林寧手下就是一群殘兵敗將……

  “朱太尉已經定策,走一步看一步吧。”

  兩天後,袁術整軍出發,準備進駐澠池。朱儁親出二十裏送行,袁術打算跑路了,洛陽周邊有西涼軍虎視眈眈,他夾在中間尋不到出路,還不如去江東發展。孫

  家父子不歡迎歸不歡迎,為了不背負忘恩負義的罵名,也不敢和他撕破臉,能不能在江東站穩腳跟,全看他的本事。

  朱儁回城後,林寧將最新得到的情報與他分享:“太尉,小子派到宜陽的斥候傳來消息,發現了蛛絲馬跡。”

  “可是關於天子的蹤跡?”

  “還不確定,小子已經加派人手去了,這事急不得。”

  朱儁點頭道:“有勞將軍費心,老夫這裏實在沒有多少人手可用。”

  “太尉客氣,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林寧謙虛,然後小心翼翼地說,“袁公路屯駐澠池,若變生肘腋,如何是好?”

  “後將軍駐紮在澠池,是為了防範長安賊兵,以及監視周邊。這期間隻要找到天子,一切便迎刃而解,如果真的有了危機,老夫厚著臉皮,請將軍再跑一趟……”

  林寧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幽幽道:“太尉有命,怎敢不從?”

  ……

  晉曆二百年整,洛陽,飛龍訟師行。

  黃飛龍急匆匆地踏過自家訟師行不算高的門檻,這天太熱了,他一邊拿袖子擦汗,一邊衝夥計嚷嚷:“快給老爺我來壺茶,快點。”連喝兩碗茶水,稍解口渴,黃飛龍把帽子拿下來扇風。他是一個胖子,脂肪多,在這樣的燥熱天氣下動動就出汗,可以說,很多胖子都討厭夏天。

  飛龍訟師行第一訟師,洛陽訟師界排得上號的馮明元訟師從別廂走出來,對老板行禮:“東家,有個案子要你過目。”

  “我不就是為你說的案子來的嗎?”黃飛龍接過夥計給的毛巾,抹著脖子上的汗說,“到底是什麽案子非得讓我回來一趟?你做主就可以了。”

  馮訟師一語不發地將案卷攤在桌上,坐下說:“東家,這個案子不簡單,學生特意請你回來,實是幹係重大。”

  黃老板道:“有點意思,希望值得我一看。”他將卷宗搬到自己麵前,一目十行地瀏覽起來,一開始還是心不在焉,漸漸地神情凝重,一目十行也變成了逐字逐句地研讀。

  直到馮訟師喝完第三杯茶,讓夥計倒上第四杯,黃老板長出一口氣,小心地掩好卷宗,歎道:“自高皇帝定鼎華夏以來,商賈地位水漲船高,從來見過有人如此大膽,敢以這麽……這麽……”卡殼半天想不出合適的形容詞,隻能再次長歎數聲。

  “高皇帝有祖訓:國家不因言罪人,民聲直達天聽,有阻攔者,罪可入獄。”馮訟師說,“聖朝已有兩百年和平,許多官吏都鬆懈了,公然阻攔百姓上訴者,屢見不鮮。然而,此案已引起三閣重視,即將重組的議政院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製衡君權。東家,接還是不接?”

  黃老板沉思不語,案卷

  顯示:有西南項氏讀了官修史書之後,認為官史在很多方麵為尊者諱,多有不實之處,而且在高皇帝的出身上撒了彌天大謊。項氏明確指出,高皇帝根本不是南陽宛城人,什麽小時候就有“異相”,純屬扯淡;中平二年高皇帝橫空出世,以平黃巾為起始點,時年三十二歲,之前的經曆一片空白。而史官(特指《晉書》作者)為了捧高皇帝的臭腳,胡編亂造,嚴重誤導後人,朝廷也聽之任之,實在荒唐。

  “所以,狀告朝廷和李家後人,要求修改官史,並由二者出麵向天下人道歉?”黃老板咂咂嘴說。

  “不錯,訴狀上是這麽要求的。”馮訟師確認。

  “西南項氏就是項元帥的後人吧?”

  “是項元帥的嫡傳九世孫。”

  黃老板又歎了口氣:“不好辦了。”

  西南項氏一直對外聲稱,根據族譜記載,他們是西楚霸王項羽的後裔,可惜經過很多人的研究,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認為是給自己臉上貼金。多數人把西南項氏的族譜開端,定於項元帥開拓西南之時,也就是項元帥為太祖。因為項元帥的特殊身份,在第三代就沒人做官了,涉足商業,富可敵國;李家則世代為官,李家祖宗還和太祖高皇帝有曖昧,人脈廣博,如今就出了一位尚書,位高權重。

  民告官自太祖高皇帝開國以來,不是沒有過,效率最高的時候自然是太祖高皇帝健在之時代。兩百年過去了,吏治清明不複立國之初,當年被太祖高皇帝倚為最後一道屏障的禦營,戰鬥力也下滑得厲害,成員多以權貴子弟充棟。

  “這已經不是高皇帝那個好時候了。”馮訟師附和了一句。

  黃老板沉默良久,問他:“你有把握打贏這場官司嗎?”

  “因為涉及高皇帝和朝廷重臣的聲譽,大理寺必然出麵,如果陛下有詔,刑部和禦史台也會介入,組成三法司會審。”馮訟師說,“高皇帝有言:非軍國機密,三司會審均麵向世人,不得隱瞞。大庭廣眾之下,官官相護或許有所顧忌,但想打贏這種官司,就等於打朝廷的臉,太難了。”

  “那好吧,這樁案子我們訟師行不接。”

  “且慢,東家,學生還沒說完……”

  黃老板吸溜了一口茶水,擦著層出不窮繼往開來的汗,聞言看過去:“你還有什麽沒說的?”

  “學生以為,這樁案子雖說贏的希望不大,甚至等於沒有,但我們可以接。”

  “此話怎講?”

  “東家,你不是一直想讓飛龍訟師行成為洛陽業界第一嗎?這樁案子打不贏歸打不贏,我們隻要接了,全洛陽的記者不得堵著東家你的門要求采訪?”

  黃老板眼睛亮了:“這倒是

  ,可輸了之後,不也得被記者嘲諷?”

  “不然,東家你在洛陽還沒幾個記者好友?話是人說的,我們隻要說我們秉承一顆對曆史原貌的公心,為了這顆公心奮不顧身和朝廷作對,老百姓還能罵我們不成?”

  “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馮訟師咳嗽道:“據學生了解,項家還給其它訟師行投了訴狀,有的訟師行一聽和朝廷打官司,都不敢接,倒是業界有名的南都訟師行在洛陽的分行接到總行指示,似乎有意接下這樁案子。東家,南都訟師行人才濟濟,一旦出手,我們可爭不過啊!”

  黃老板這才咬咬牙道:“好!拚一把,贏了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輸了也不過是被嘲笑兩句,但名聲變好了。”

  “東家英明。”

  送走大老板,馮訟師對從自己別廂走出來的一個年輕人說:“項公子,這樁案子我們飛龍訟師行接了,你就靜候佳音吧。”

  “聽方才馮先生和黃老板的對話,似乎沒有信心?”

  “何止沒有信心,鄙人還擔心朝廷報複。但聖教之所以不絕,就在於我等儒家子弟敢於為民請命,為不平發聲。”

  年輕人疑惑了:“馮先生是訟師,難道信的不是法家嗎?”

  馮訟師哈哈一笑:“博采眾長方為至理,畢竟入世要的是經世致用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