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字文優，司隸左馮翊人也，有陳平之才，嚐侍於董卓，又娶卓女，拜光祿勳，愈親之。舉無遺策，卓用之，虎視雍涼，威震西土，莫敢與之爭鋒者。

  關東兵起，共討董卓。儒多出計，所用皆成，唯太祖破之，以疲憊之卒，一日一夜行軍三百裏，時人呼太祖“飛將軍”。卓亡長安，以儒署理朝政，雖經暴虐，百業微興。卓死，司徒王允錄尚書事，假節鉞，代帝掌政，意在重懲卓黨。大將軍韓滔諫之，不從，遂結兵以進，允不敵，攜帝亡東都。

  時儒在囹圄，滔往救。儒感其摯誠，留之。

  ——《晉書.李儒傳》

  從潮濕黑暗的牢獄裏出來以後，李儒好好補了幾天的大魚大肉，臉上血色恢複，不似重見天日時蒼白得和鬼沒什麽兩樣。

  漢獻帝跑了令韓滔異常頭疼，失去金字招牌的下場其他人可以承受，唯西涼軍承受不起。實在是這幫子西涼武夫的名聲頂風臭十裏，於誰都是除之而後快的對象，還能獲得交口稱讚，何樂而不為？雖然韓滔是揚州人，也已經沒有退路，殺丁原投靠董卓就夠別人鄙視他一輩子的，又殺了董卓，兩次弑主，誰還敢用他？誰還敢和他合作？何況之後逼得皇帝逃跑，變得和西涼軍命運一體的韓滔，能指望解甲歸田老婆孩子熱炕頭？想要他命的人可以從長安排到洛陽再排回來！

  好幾天了，漢獻帝就是沒消息，派出的探子回來報告時個個膽戰心驚，生怕心情惡劣的韓滔宰了他們出氣。要知道，董卓還在的時候，涼州人沒一個待見韓滔的，包括最大牌的將軍和最底層的士兵，區別在於前者敢擺在明麵上，後者私下裏吐口水而已。

  韓滔也算幾經人情世故的二皮臉了，能不清楚這幫涼州蠻子的德行？都懶得計較。

  這天李儒得了一個情報，來大將軍府拜見新認的主子，韓滔正捧著一張紙細讀，臉上陰晴不定。他哼了一聲，起身迎接，順手把紙遞了過去：“先生看看吧。”

  李儒抖了抖，展開一看：“孝瀾見信如晤：自虎牢一別，甚為想念……”是勸降信，林寧寫的，難為林大將軍客套話能翻來覆去寫滿滿一張紙。

  韓滔道：“先生以為如何？”

  “聊勝於無。”李儒下了判斷，“國主不幸神京，而流離在外，人心板蕩，故紛紛擾擾，各有野望。林如靖威震諸夏，豪俊並投，以精兵強將，窺探神器；若大將軍得不到天子，人心難定，縱倚崤函之固，亦有董平在後，腹背受敵，恐為覆敗。”

  說來說去，關鍵還是漢獻帝在誰手裏，而韓滔是必須得到皇帝的那個。現在韓滔剛剛收服董卓黨羽，朝廷內外一片吊詭，都等著看他的笑話。沒了皇

  帝，朝廷大臣肯定跑光，董平再在涼州振臂一呼，韓滔手下也得跑個大半。

  “方才來的消息，林寧、曹操俱已出兵，袁術也從南陽北上。此外，荊楚劉表、梁益劉璋、江東孫堅、交州項莊同樣蠢蠢欲動，若不是路途遙遠，恐怕也出兵了。”李儒如數家珍。

  韓滔笑道：“項莊嗎？他得到消息的時候，黃花菜都涼透了。”的確，以這個時代的通訊技術，遠在交州的項莊每次得到來自中原的消息至少延期一兩個月，三個月也是常有的。

  李儒說出了更詳細的情報：“林寧號稱十萬大軍，曹操號稱八萬大軍，袁術……”忍不住咧嘴一樂，“袁術袁公路，號稱精銳二十五萬，誓要奉駕洛陽。”

  韓滔也樂得大笑，古代打仗總喜歡號稱，譬如赤壁之戰前，曹操給孫權寫了一封信：“近者奉辭伐罪，旄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其實撐死十五萬二十萬，有腦子的人想想也知道，八十萬大軍能讓一把火燒成幾百人？夷陵之戰吹得更沒邊了，劉備竟然有七十三萬大軍！就益州那點人口，零頭的三萬大軍拿出來被陸遜燒了，也得傷元氣，估計是從火星招來的外籍軍團……

  這次林寧出動八千騎兵，輔兵就有兩萬，號稱十萬大軍，因為追求速度，沒有動員民夫。無論誰去洛陽，敵人隻有一個，就是西涼軍，林寧和曹操或許會在徐州動手，但絕不會在洛陽幹起來，林寧的八千精銳也不是用來對付阿瞞的。如果不是徐榮坐鎮河東，林寧真想和曹操一樣帶個三四千人意思意思算了，沒錯，曹軍號稱八萬，其實就四千騎兵，加上輔兵也不會超過一萬。

  上次滎陽之戰，沒有徐榮攪局，林寧也不會慘敗，這讓車騎將軍對徐榮很忌憚。

  “將軍，林寧和曹操都是騎兵，朝發夕至，李傕、郭汜匹夫之勇，根本不是對手，應立即發令河東，命徐榮出擊。”李儒建議。

  韓滔沉吟道：“恐怕徐將軍也不能擊敗幽州鐵騎。”

  “不需要勝，隻要死守洛陽，把林曹擋住，將軍就有足夠的時間搜尋天子。”

  “先生好像漏了袁術？”

  “唔，如果袁公路聰明的話，會去洛陽，也就會和徐榮、李傕他們碰上。如果袁術犯蠢，原地不動的話……”李儒搖搖頭，“不用理會！等林曹退去，徐榮掉頭一擊，袁術必敗，將軍靜候佳音即可。”

  ……

  洛陽，太尉府。

  大漢朝現任太尉是朱儁，董卓在時給封的，韓滔上位後還沒來得及調整。今天朱儁和皇甫嵩在太尉府接到了林寧的奏表，準確地說，是給皇帝的。內容不複雜，開頭就是：“先帝垂幸，寧以凡才

  ，荷蒙殊遇，每每思及，慚愧惶恐，不勝涕泣……”表忠心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打聽皇帝下落，還說他已經動員了十萬大軍西進，隨時為大漢朝拋頭顱灑熱血，一片忠義感鑒日月。

  朱儁冷哼一聲，把奏表扔到一邊：“惺惺作態，欲挾天子為籌碼，真真佛口蛇心，可笑得緊。”

  皇甫嵩最近身體差得不行，咳嗽半天才道：“林寧總比董卓好得多，你我黃土埋到脖子了，這大漢天下，乾坤世界，能不能中興再複，還得看林寧的。”

  “義真未免太看得起林寧了，天下諸侯何其之多，孫文台虎步江東，劉景升單騎入襄陽，曹孟德立足兗豫，林寧能不能笑到最後，誰又敢斷言？”

  臉部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皇甫嵩歎道：“不說這些了，自從董賊伏誅，王司徒帶天子逃離長安，就一直沒有消息。你我派人快把洛陽周邊搜遍了，就是找不見人影，我這心裏總有些擔心……”

  朱儁皺眉道：“難道天子不走函穀關到洛陽這條路？”不走函穀關，更不可能走武關啊，皇帝細皮嫩肉的，王允也老胳膊老腿了，翻山越嶺過武關去荊州？除了進山裏喂狼，活著到荊州的可能性太低了。

  “報！後將軍袁術有信交與太尉。”

  一絲驚訝從眼中閃過，朱儁接過衛士奉上的信，瀏覽一遍便浮現微笑。皇甫嵩湊上來，和他一起看，然後也跟著嗬嗬輕笑。

  朱儁道：“義真意下如何？”

  “眼下公偉與我各執掌一營禁軍，加起來不過五千人，多數是投誠的兵馬。”皇甫嵩戎馬一生，比誰都清楚軍隊構成對戰鬥力的影響，“哪怕我們往裏麵插了一些老兵作為骨幹，一時半會也就夠穩定軍心，如果西涼軍打過來，最多兩日，即可破城，這還是考慮了洛陽城高池深的情況下。”

  朱儁深有同感，說：“不過，袁術惡名在外，素有‘路中悍鬼’之名，若放他入城，這滿城百姓也會遭殃。”

  袁術要來洛陽，直言幫他們守城，畢竟袁軍明麵上也有六千人，和洛陽守軍合作，上萬人守城，西涼軍又是騎兵，未必不能堅守下去。但袁術的名聲太差了，如果不是形勢險惡，朱儁根本不考慮這個奧援；此一時彼一時，既然到了這步田地，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是關鍵，朱儁所猶豫的，隻是等一個被說服的台階。

  皇甫嵩連連咳嗽，兩頰泛起異樣地潮紅，艱難道：“公偉，沒有袁術，李傕這幫畜生破城後會做什麽，你不會想不到吧？你難道願意洛陽百姓被屠戮一空？”

  朱儁被說服了，點頭道：“最壞也不會壞過西涼軍破城。”他見老友額頭的冷汗一層一層往下落，不禁憂慮，“義真，你回

  府休息吧，這裏有我，無須擔心。”

  “我這身體真的不行了，公偉，洛陽和天子，全都靠你了。”皇甫嵩苦笑地一捋長須，伸手由一名家仆攙扶，“禁軍你全權指揮，林寧……堅持到林寧來了就好了，我們能倚仗的，也隻有他了。”

  送走老友，朱儁在廳堂踱步，不時長籲短歎，喃喃道：“林寧，你是忠是奸呢？”

  是夜星月交輝，皇甫嵩吃過晚飯，乃於自家後院按劍而坐，仰觀天文，見紫微垣中白氣漫漫，心中悸動：帝星不明，四方擾攘，莫非大漢真的氣運將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