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胡無人(三)
作者:溫風      更新:2020-04-17 06:33      字數:3252
  鎮遠堡,北關防線突出部,徑直插入了草原,對胡人來說是一顆大大的釘子。盧三抵達鎮遠堡後,按照林寧的命令接掌了守軍指揮權,守將何曼向他簡明扼要地匯報了近況。這裏有必要說一下何曼,乃前黃巾軍將領,自稱“截天夜叉”,本在汝南、潁川活動,後來與劉辟、龔都、黃邵、何儀等黃巾首領率十數萬之眾投奔幽州,受到林寧重用。

  此人乃一流猛將,能和曹洪戰個不相上下,被殺也是曹洪用了拖刀計。

  北關初建,鎮遠堡還未夯基時,何曼就到了塞外把守,鎮遠堡一經建成,即被任命為守將。堡內有正規軍兩千,輔兵、民夫、開墾塞上的百姓加起來不超過六千,這點人口一旦離開城堡,轉瞬就被凶殘的胡騎吞噬幹淨。

  幽州本部也要求盧三堅守,不得出擊。兩千人確實有資本打一場中型戰役,還可以玩遊擊戰——後者需要更精銳的騎兵,如呂布統帥的狼騎兵,鎮遠堡守軍都是兩條腿的步卒,和胡人玩遊擊戰是找死。盧三和何曼交談一番,反倒輕鬆了,這種情況無論如何都得死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愛誰誰!

  入夜,盧三正在呼呼大睡,被人搖醒。是何曼的親兵,這兩個月幽州本土在動員,盧三在鎮遠堡枕戈待旦,早習慣了。揉揉眼睛,他一邊下床洗了把臉,一邊問:“烏桓狗又來了?”

  蹋頓擁兵十萬,這是遼西烏桓的一半精銳,要硬攻鎮遠堡的話,兩個月的時間怎麽也能用人命填平了。他沒有這麽做,鎮遠堡雖然沒有經過二次加固,存在不少瑕疵,但胡人不擅攻城是不爭的事實。再者,烏桓人口不能和韭菜似的漢人比,壯丁死一個少一個,在鎮遠堡消耗過大,還怎麽和林寧的精銳決戰?蹋頓有太多顧忌,他的實力每削弱一分,地位就將不穩,樓班也絕不介意“大義滅親”。

  經過與親信討論,蹋頓對鎮遠堡的策略就是騷擾,不打歸不打,先惡心惡心你再說。

  盧三確實被惡心到了,這幫雜種不僅日夜騷擾,還用小股部隊深入擄掠了一批關內百姓。那是個陽光明媚、可以在草原上縱馬馳騁的好日子,就是這樣的好日子,盧三在鎮遠堡城頭眯著眼睛遠遠望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烏桓兵用刀槍像趕羊一樣把大批漢人百姓驅趕到城下。這些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衣衫襤褸,臉上的恐懼還沒有被麻木取代,被繩索連著捆在一起,哭喊聲哪怕因為距離的原因傳到盧三和何曼的耳中斷斷續續,卻足夠撕心裂肺。

  一千八百年前的初春,關內的寒意尚未散去,北方的廣大草原更是滴水成冰。盧三從親兵手中接過幽州出品不久、僅供給高級軍官的單筒望遠鏡,對焦之後看到一

  個漢人女子,殘破的衣裙無法遮掩軀體,露出一隻乳—房,在草原的寒風中瑟瑟發抖;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臉上到處是嚴重的擦傷,半邊嘴唇都爛掉了,僅僅抓著一個白發老人的褲腿,幾乎是被拖著前進;那個老人更慘,左腿呈詭異的姿勢一瘸一拐,一看就知道骨頭錯位了,不僅如此,老人偌大的年紀兩腮幾乎無肉,瘦得就剩下骨頭架子了。

  驅趕俘虜的烏桓兵大概一百人,由一個軍官模樣的狗雜種帶領,喝令漢民跪倒,背後站著一排持刀的劊子手。軍官對著城頭指指點點,用的是鮮卑語,何曼在草原上和烏桓、鮮卑打交道多了,能聽懂一些。盧三見他麵孔扭曲,以目相詢,何曼咬牙道:“他說我們不出城決戰,半個時辰殺一人,天黑之前還不出戰,殺剩的百姓一起處決。”

  盧三目眥欲裂,取刀就要下城,被何曼拉住。這位黃巾軍猛將氣力驚人,盧三掙紮幾次都掙不脫,何曼勸道:“將軍身負重任,輕出則中敵人之計。烏桓大部必定藏在不遠,一旦將軍有失,鎮遠亦失矣!”鎮遠堡所在不是平原,烏桓鐵騎要隱藏的難度不高。

  追隨林寧的老人能受到重用,可不是單靠資曆,至少在升遷前經過係統的軍事培訓,像這種情況,考驗的就是將領是否穩重。盧三冷靜下來後,枯等半個時辰,烏桓人說話算數,揪著一個婦女的頭發拖到地上,一刀下去,屍首分離,腔子裏溫熱的鮮血飆到天上。盧三幾乎把牙咬碎,指著烏桓兵大罵:“爾曹夷狄禽獸,吾誓殺之!”

  當烏桓兵斬首第三個人時,盧三再也受不住,讓何曼在上麵盯著,自己跑了下去,眼不見心不煩。

  就在盧三下去不久,何曼也有些疲倦,叮囑值守軍官後,準備去別的城門轉轉。城下的一百多烏桓兵還在耀武揚威,災難就在此時來臨,軍官叫住何曼,指著南方驚喜道:“將軍,看,狼騎兵!”

  兩麵紅色旗幟在快速移動中迎風招展,黑線繡邊,一麵用隸書繡著大大的“呂”字,一麵則是巨大的黑色狼頭,尤其是眼神,栩栩如生,擇人欲噬。三千狼騎兵全部一人雙馬,保證睡眠之中都在趕路,所以趕在幽州軍團大部隊之前就先一步抵達鎮遠城下,而他們的第一道大餐,就是眼前的上百名烏桓兵。呂布永遠奔馳在部隊的前頭,眼神是那樣狂熱,那樣興奮,方天畫戟指著敵人,後麵的狼崽子嗷嗷怪叫,像打了雞血一般。狼騎兵的組成不乏烏桓、鮮卑、匈奴和羌人,其中烏桓狼騎也有一部分遼西烏桓出身,在這個民族主義遠遠未曾形成的時代,漢人都相信天命、氣數之流,更別提民族觀念更加薄弱的胡人了。讓烏桓人拿刀砍自己人很容易,

  給他們發錢,讓他們吃飽飯,別說砍同胞了,砍虔誠信仰的長生天都幹——何況,烏桓人拿起刀的時候不會把任何人當成同胞。

  風卷殘雲,狼騎兵太快了,沒有笨重的鐵甲,以突擊為主的狼騎兵隻穿著輕甲。兵器以廓爾喀刀改良而來的長柄彎刀為標準配置,砍人行雲流水,往往透體而過,不見絲毫遲滯。就在狼騎兵和斬殺百姓的烏桓兵接觸之前,地平線隱隱顫抖,與狼騎兵相反的北方煙塵大起,上萬烏桓鐵騎顯露了他們猙獰的身影。如果蹋頓把十萬大軍都部署在山穀丘陵之間,無論如何不能完全隱藏,實際是上萬人的隱藏就不容易,有句俗話叫“人一上萬,無邊無沿”,一萬人在黑夜的掩護下可以隱匿,還得提前做好準備,白天就困難多了。

  幾乎是相同的速度,幾乎是同時射出的密集箭雨。控弦戰士太可怕了,狼騎兵是幽州一等一的精銳騎兵,在快馬奔馳之前騎射還是不如烏桓鐵騎,烏桓兵射出的箭往往正中心髒;幽州的冶煉技術發達,烏桓人的箭除非射到頭部或裸露的皮膚處,不然難以破防。塞外缺鐵,胡人也不會冶鐵,箭矢多為獸骨製成,弧度也有問題。這麽多的問題照樣能射準,不愧是馬背上的民族,而且狼騎兵的鎧甲不是萬能護盾,被射成篩子也能活蹦亂跳,隻能說明對方準度夠了,力度不夠。事實呢?烏桓兵成年吃肉,喝獸奶,膘肥體壯,力氣絕對不小。

  一輪箭雨下來,狼騎兵落馬數十,烏桓兵落馬上百,看似狼騎兵更勝一籌。如果不是裝備欺負人,早被胡人錘爆了,東亞民族幾千年的南北戰爭,胡人有胡人的剽悍,中原人有中原人的智慧。

  慘烈地廝殺在鎮遠堡前麵的戰場展開,飛狼呂布就像最耀眼的太陽,所過之處總能掀起一蓬腥風血雨。

  盧三得了消息匆匆跑上城頭,看了一眼激烈地戰鬥,尤其是呂布囂張如入無人之境地姿態,滿麵紅光地叫道:“打得好!”然後對何曼說,“巨陶,此時正是殲滅敵人的良機,速速整軍出戰!”

  何曼卻搖搖頭,指著更北方隱隱的殺伐氣象說:“將軍不可莽撞,曼料定蹋頓還有伏兵,隻是大軍不易掩蔽,伏兵應該在更遠處。一旦我軍出戰,戰況膠著,被蹋頓見縫插針,一舉困在城外,鎮遠被敵人兵不血刃拿下,屆時主公的主力深入漠北,補給線拉長,又該如何是好?”

  盧三早被烏桓人屠殺百姓的行為激怒了,沒有狼騎兵出戰還能忍住,現在還讓他忍?看到狼騎兵的旗幟那一刻,盧三全身的熱血都湧向頭頂,幾乎噴薄而出。

  “我意已決,巨陶若不相隨,我與你一半兵力守城,我領一千兵馬出戰。”

  何曼急道

  :“將軍!守衛鎮遠的都是步卒,貿然加入這場混戰,是讓兄弟們去送死啊!”

  盧三不聽,執意帶了一千人出城,鎮遠堡的大門剛剛打開,就聽見銳利地呼嘯從南方再度傳來。一群白色的影子如密密麻麻的閃電,以驚人的速度衝向混亂的戰場,不論是城頭的何曼,還是剛剛跨出大門的盧三,一眼就認出了這支令諸胡部落聞風喪膽的部隊:白馬義從!

  領兵的正是手持馬槊的公孫瓚,歸順幽州的白馬將軍,位至偏將軍,是目前除了林寧之外官位最高的。在他的手勢下,三千白馬義從整齊劃一地舉起馬槍,振臂高呼:

  “義之所至,生死相隨!蒼天可鑒,白馬為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