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希納先生站立在地下溶洞台階的邊緣，回身望向方顯海。

  白色孟加拉裝甲已經穿戴俱全，背後拖著略顯臃腫的粗大電纜。

  “我們該下去了，準備好了嗎。巴裏？”

  老管家在台階上方俯身確認著參數，一切無誤後對麵前的兩人比出了肯定的手勢。

  “那麽我先行一步！”

  撲通一聲，克裏希納所操縱的白色幽靈完全浸沒入水中。

  方顯海此時則坐在橢圓形深潛器的內部，隨著岸邊輪轂的運轉，機器也開始了下潛，水麵一點一點漫過觀察窗，遠處台階上的指示燈光越來越微弱，無垠的黑暗徹底包裹住了深潛器。

  自己的終點將是深達兩千米以上的地下海床。

  那裏才是整座莊園真正的動力來源。

  清晨，地堡客廳的餐桌之上。

  “什麽？克先生，你今天要帶我去看海？”

  方顯海正在為手上的麵包片塗抹著乳酪，反覆用銀質餐刀削平抹勻，就是不見下口。

  “說好了要帶你這個客人去參觀我們的秘密，作為主人怎麽能言而無信呢？”

  餐桌正首位上方的克裏希納早已享用完了自己的早餐，手邊隻剩下了杯熱氣騰騰的黃油咖啡，端起來喝了一口，放下道：“可能你還不是很清楚，我們的腳下是一片聯通著整座星球的地下海洋，伊文三的地殼層極薄，在這顆星球的任意一處岩層向下挖掘，不出百米必然會挖出海水，這顆星球的海洋被冰殼地殼所籠罩，絕大多數可供利用的地熱資源都在那裏。”

  我的腳下是一片海洋？聯通著星球全域！

  方顯海頓時一臉懵逼。

  克裏希納先生繼續說道：“寒潮將近，我們需要在今日完成一次檢修，從而保障地熱能源的持續供應。”

  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物，方顯海第一次從克裏希納臉上看到了陰鬱的表情。

  “伊文三的冬天快要來了，那一定是會讓你印象深刻的景象。漫長的極夜籠罩全境，稀薄的大氣層完全無法阻止熱量的逸散，地表的溫度會陡降為零下200度以上。”

  克裏希納緊緊皺起了眉頭，單單隻是描述便喚起了自己的慘烈記憶。

  “隻有掌握穩定的熱源供應，才能幫助你生存下去。”

  粗大的探照燈光利劍般的穿破了黑暗，光柱之內是大量的氣泡正在上浮。

  艙室內部的擴音器傳出了巴裏管家的聲音，通過有線電纜的連接，總算可以進行短暫的溝通，在海麵以下方顯海同樣需要依托台階上老管家進行中介，才能聯係上克裏希納。盡管兩人的直線距離，可能隻會相距數米。

  “沙沙···即將進入海床熱液區域···少爺那邊已經開始了清剿工作···”

  “沙沙···請不用擔心，深潛器維護工作會由我來操作···”

  方顯海下潛之前便被告知，不需要自己參與維護工作，自己隻需要坐在艙室裏充當一把觀光客便足夠了。

  問題是，清剿工作又是什麽鬼？

  沒人提醒過自己這一點呀。

  咚——！

  深潛器開始搖晃了起來，遠處的海水湍流不斷地撞擊在它的表麵。

  伊文三上的重力異乎尋常的高，下潛兩千米的深度放在地球環境相比較，差不多快趕上了萬米深海的壓力。

  雷達失靈，單純依靠著探照燈肉眼觀察，窗外的海水被震動攪和著泥沙混雜，透光性極差。

  突然有白影一閃而逝，是克先生的裝甲？

  這到底是在做什麽？

  為什麽那邊似乎是在，戰鬥？！

  噠噠噠——

  單向觀察窗外，突然有了敲擊的聲音。

  方顯海調整探照燈的照射角度，看見了那個玩意。

  半人高的海螺？

  十幾條分叉觸手正充滿好奇的舔舐著深潛器的表麵。

  方顯海和神奇海螺麵對麵撞上了，都各自呆了一呆。

  方顯海發呆是因為瞬間回憶起了學校的課程，對麵的那玩意純粹是被強光照射引起的溫差而暫時驚住了。

  作為一名騎士學徒，博物學是各所學院都會教授的基礎課程，主要目的是讓他們作為輔兵能夠提醒騎士不同星球環境下的生物特征風險，同時也讓自己不會死的不明不白。

  深海環境下的動物，終日不見陽光，視覺退化明顯甚至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銳化的剩餘五感。

  其中有一類黑暗生物，主要依靠味覺進行記憶探索，麵前的神奇海螺大概率就屬於其中。

  咚——！

  又一猛烈的震動，瞬間嚇跑了眼前的動物。

  探照燈掃去，龐大的黑影遮蔽了視窗。

  似鱉非蛟的巨獸，渾身鑲嵌著珍珠狀白色細小圓鱗，正在與白色幽靈戰作一團。

  咚——咚——咚——!

  兩者排開的激浪再次擊打過來，深潛器的艙內一時搖晃不休，難以視物。

  方顯海抓緊了扶手，等待了大概有二十多秒，震動方才平息了下去。

  南瓜狀的笑臉卻陡然浮現在觀察窗之外，貼著窗戶邊沿一閃而逝。

  蝠鱝般張開了雙翼，身體裙邊浪花擺蕩不休，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長達數十米的拖拽尾翼，白骨尖刺顯露出森森寒意。

  “鮫”?!不對，這裏不是地球。

  那怪物的雙翼之下拖拽出了道道藍色閃電，身體在海裏懸停著將閃電對準了克裏希納！

  劈嚓——！

  那聲音穿過海水，通過剛性傳導到了方顯海的耳際。

  白色孟加拉機體周身同樣浮現淡藍色光幕，穩穩擋住！

  方顯海卻忽覺渾身上下的毛發倒立般豎起，靜電劈啪作響。

  這裏好危險，自己不是觀光客嗎？

  為何卻有一種在猛獸巢穴中被其窺視的感覺？

  方顯海打開通訊器：“巴裏管家，克先生這是在做什麽？”

  “沙沙沙···清理···海獸···”

  “海獸”？沒人跟我講地下溶洞裏還有這種東西啊！

  方顯海通過觀察窗看到的圖像，老管家在岸上可以看到同樣的視頻信號，隻是圖像畫麵降低，略微會有延遲。

  “沙沙沙···熱液生態圈內蘊藏著大量深海物種···比如你剛才遇到的分形螺···它會將卵鞘產在噴湧熱液的火山柱之上···以保證必要的溫度孵化出後代···”

  “沙沙沙···我們在熱液海床範圍內收集地熱資源···就是在侵犯它們的老巢···”

  “沙沙沙···正常情況下，這裏的鬥爭不會如此劇烈···海獸們遇到被強大掠食者所占領的熱液海床後大概率會另擇他處棲息···但很快寒潮就要來了···”

  “沙沙沙···沒有一處熱源會是多餘的存在···對於它的競爭關乎每個種群的生死···”

  所以，你們每年的這個時候，都需要下潛維護地熱發電設備，排查隱患？

  深海之內。

  蝠鱝狀的怪物進攻無功而返，卻沒有逃走，仍然正對著白色幽靈繼續發出無聲的嘶吼。

  下方的火山柱不斷的噴湧出熱浪與黑煙，模糊了液體氣體的邊界。

  那將是一切生命的初始之地，伊文三寒潮來臨時眾生最後的伊甸園。

  “巴裏管家，它為什麽不走？”方顯海疑惑道。

  “沙沙沙···附近應該有它的巢穴···像這種就必須清理···不然大概率會為了獲得更多的熱源繼而破壞我們的管道···”

  方顯海注視著光柱之下的景象：“附近像它們這樣的海獸多嗎？”

  “沙沙沙···不多···基地建立時已經清理了大多數···現在這一批應該是剛剛遷徙過來以應對寒潮···臨時遷徙而來的海獸族群往往是自然競爭中的失敗者···它們族群原先的熱液海床要麽枯萎了要麽便被更加強有力的掠食者占領了···”

  “沙沙沙···到寒潮爆發時它們的數量才會難以計數···每天都必須進行定時清掃···如果不然能源供應就會中斷···”

  方顯海在腦內想象了一下那幅畫麵：“巴裏管家，那有沒有辦法讓雙方共存下去呢？”

  “沙沙沙···海獸族群遷徙的機會是稀少的···每一次遷徙都要提前汲取大量的食物能量···寒潮爆發時根本不會有多少捕食機會···它們找到了新的熱液海床寒潮結束前便不會再度遷徙···”

  方顯海開口打斷：“假如讓一點資源給它們，雙方能不能共存？”

  “沙沙沙···假如···沒有假如···野獸可聽不懂人話···如果放任它們在這裏築巢產卵···愈加龐大的族群勢必要獲取更多的熱量資源···所需的越來越多而我們獲得的便越來越少···到了那時你能讓它們停下嗎···”

  “沙沙沙···寒潮每次來臨地堡的熱量消耗便會爆增···沒有足夠的熱源供應···我們也得死···”

  生存還是毀滅，從來都是一個殘酷的問題。

  方顯海不知道為了生存進行毀滅，在毀滅中謀求生存，到底是不是一個問題？

  突然一個陌生的頻段插入進來，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沙沙沙···1號點清理行動已完成···轉向任務目標2號海床···”

  窗外，蝠鱝狀的“鮫”已經消失不見，隻留下了深褐色的液體隨著熱浪不斷向上翻湧。

  “沙沙沙···巴裏收到···正在轉向2號點···”

  方顯海在管家的調控下開始了坐在深潛器裏的海底漫步。

  完全下潛至海床陸基，方顯海首先看到的是墨綠色回旋鏢狀的卵鞘，紛繁雜亂的貼附在火山立柱之間。

  在此之間有一根黑色的粗大立柱，通天絕地屹立不倒，閃爍著熠熠光輝。

  通過地熱轉化為電能，繼而靠無線輸電特高壓技術與地堡之間進行傳輸，降低了物理介質傳輸的損耗。

  “特斯拉”電柱，一個簡單粗暴的名稱，卻是開拓騎士們最為熟悉的殖民設備。

  深潛器繼續向前推進，沿著海床終於到達了2號熱液噴湧點。

  方顯海看見的卻是——“京觀”。

  一座好似由磊磊白骨碼放而成的“祭壇”！

  巨人般的“頭顱”堆疊向上，一層壓著一層。白骨縫隙之間伸出了無數的小手，隨海浪飄蕩起伏。

  “沙沙沙···這是骨蟹···它們依靠爪鐮吸引浮遊生物進食···居然已經這麽多了···”

  老管家適時的提醒，打斷了方顯海的個人臆想。

  “沙沙沙···少爺···直接炸吧···它們實在是太多了···”

  克裏希納回應：“炸彈可能會造成熱液立柱的崩塌，我先試一試其他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