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疾馳三
作者:緩緩有夢      更新:2020-05-23 22:05      字數:4755
  腥鹹的海風像刀子一樣鑽著骨頭,身下的沙礫潮濕冰冷,我睜開眼睛看著藍灰色的海麵與深灰色的天空在遠處交匯,腦子裏破碎的畫麵逐漸聯係起來。

  我叫祝冬葵,確切的說原身叫祝冬葵,是一位遊方大夫的女兒,昨晚替父親去給隔壁村口的吳婆子送藥,結果遇到了海上的盜匪,遭遇不幸,原身已死。

  而我自己,大概會出現在某條社會新聞中,某某醫院家屬因醫藥費報銷問題大鬧醫院,捅死主治大夫和多名醫院工作人員的死亡名單裏,我是一名可憐的醫院小會計。

  唉,醫患糾紛何時了啊,可憐小命已經沒了。

  我坐起身,動動手指,身體的每個關節都像被敲過一遍,疼的鑽腦門。

  遠處海天交接之處泛起一片紅暈,身後的村莊裏傳來一陣陣雞鳴,周圍的一切安靜而又生機勃勃。我坐在沙灘上愣怔了片刻,無奈歎口氣,既然老天爺又賞我半條命,就先活下去吧。

  裹緊身上的衣服,我沿著海邊的小道一路小跑回到位於村東的家裏,一座由土坯灰石壘起來的小院。

  拉開籬笆牆,順著記憶摸到灶台,從溫著熱水的鍋裏倒出一桶水。提了水,我回到屋子內用熱水細細擦拭身上的傷口。

  許是動靜有些大了,驚動了隔壁間的妹妹祝落葵。

  落葵披著衣服揉著惺忪的睡眼撩起簾子走出來,看到一身破爛滿臉掛彩的我,驚呼出聲,“姐姐,你這是怎麽了?我跟狗子等了你半宿不見你回來,想出去找你,結果聽到外麵鬧流寇我們也不敢出門。你一晚上沒回來,可嚇死我了。”說著便抱著我哭了起來。

  我是家裏的獨生子女,從來沒有感受過有弟弟妹妹會是怎麽樣的感情,但是小姑娘抱著我開始哭的那一刻,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我終於有了些許歸屬的感覺。

  我摸摸小姑娘的腦袋,“我沒事,我隻是為了躲流寇從海邊的岩石上滑下去了,這才摔了一身的傷。你別哭,想幫我把藥上了吧。”

  落葵的哭聲把年紀還小正貪睡的狗子也鬧醒了。

  小家夥光著腳跑過來,“姐姐,昨晚要嚇死我了,你怎麽才回來啊,以後讓我陪著姐姐送藥吧,我保護姐姐。”

  我抱著這一大一小兩個哭包,拍著他們的後背,哄著他們說道:“好了,沒事了。不哭了哦,再哭落落就醜了,狗子也醜了。”

  “才不是,我才不醜呢。”落葵吸吸鼻涕反駁道。

  “好好好,落落是小美女,不哭了哦,再哭就真的不漂亮了。狗子是男子漢大丈夫,也不許輕易掉眼淚。”我柔聲哄著這兩個對我來說還有些陌生的小孩。

  好在兩個孩子終於抽抽搭搭的終於停止了哭泣。

  “今早我怕是不能做飯了,落葵你往鍋裏扔把米,再往火裏烤兩個土豆先湊合一頓可好,狗子若是餓了就先去把土豆烤上吧。”往日都是原身早起弄飯,今日我這個樣子怕是什麽都做不了,隻得安排兩個小朋友自力更生。

  “好,我這就去。”說著小家夥就要往外跑。

  “回來,外麵早上還冷呢,你先穿好衣服,都要做男子漢了不能光著腳瞎跑了。”我看著他狗子光禿禿的腳連忙叮囑。

  “知道了,我這就去穿衣服,”狗子說完就跑回屋裏,自己將衣服鞋襪穿好。

  落葵扶著我躺下,“姐姐你先躺著,我去給你找藥,爹調好的傷藥我記得在哪裏,你等等,我去給你找來。”

  落葵掀簾出去後,我爬起身把已經破爛的衣服脫掉,檢視自己身上的傷口,隻見我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傷,伸手一模腦門還摸到了一手血渣子。再一摸,脖子上還有一道掐痕,這傷殺著嗓子的疼,想來原主就是死於這道掐痕。

  昏迷前的記憶很是模糊,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窮凶極惡的人竟然要置原身這樣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於死地。

  門口一陣響動,落葵拿了毛巾和傷藥走了進來,見我自己已經換好了衣裳,便沾了熱水,幫我擦拭傷口。

  身上大大小小的擦傷看著很是嚇人,小姑娘一邊擦一邊默默掉眼淚,仿佛受傷的是她不是我。待包紮完畢,我趴在床上,雖然傷口還是有些疼,可是心裏卻不再像剛剛睜眼看到這個世界時那樣的慌亂。

  “這些傷口看著嚇人,還好隻是一些皮肉傷,沒有傷到骨頭。隻是這脖子上的傷有些麻煩,怕是傷到了嗓子,這兩天我弄些流食給你吃,你盡量少說話,傷口沒好之前不要碰水,不要幹活,這些事情放著我來做。不過藥我還不太會配,隻能等著明日爹回來再給你看看。”落葵人雖小,可說道行醫卻很是細致。

  “好,好,好。謝謝我們家的小神醫。”我趴在床上連連點頭。

  “姐,你又笑話我了,我才跟著爹學了四五年,我還差的遠呢。”畢竟還是小孩子,臉皮薄,落葵聽著這一聲小神醫有些不好意思。

  “你聰明,還好學,有天份,你的醫術將來說不定比爹還好呢。”我看著身上雖然包的有些奇怪卻很努力想要包住所有傷口的紗布,繼續對著小神醫鼓勵道。

  說話間,狗子在外麵敲門“二姐,你給大姐姐上好藥了沒有,我看灶上的飯要好了,我餓了,我們吃飯吧。”

  落葵應聲道“應該大概也許,好了吧。姐,你覺著呢。”

  我歎了口氣“我覺著吧,你做的飯隻要不糊就都是好的,差不多就這樣吧,今天咱們先喝湊合一天,還好爹明天就回來了。不然呀,我沒摔死,也要毒死在你祝小神醫的飯菜裏。”

  “姐,你就知道笑話我,”落葵說著就要來撓我。

  “別別別,疼呢。”我假意慘叫道。

  “好了,我去給你盛一碗粥來,你好好躺著,不要亂動。”

  老天爺造物大部分時間還是公平的,原身繼承了父親的溫和待人做事穩當的脾性,落葵卻繼承了母親學醫的天賦和不理俗世的特色,活脫脫像個隻管醫人救命不食人間煙火的菩薩。狗子確神奇的拐了彎喜歡騎馬打仗。

  落葵捧著一碗粥坐到床邊,我果然聞到了一股焦糊味。她舀了一勺粥吹涼了遞到我的嘴邊,我無奈的咬咬牙喝了一口,心肺被混著焦糊味道的白粥一陣溫暖熨帖,就是口感差了點。

  “你和狗子也吃了嗎?這兩天外麵亂,你看著點狗子叫他不要亂跑。”我梗著脖子看向落葵。

  “狗子在外麵胡亂喝了兩口就去找隔壁老李家的小蝦米玩去了,有李嬸子看著他們,應該不會出事的。“落葵低頭利落的將碗筷收好。

  “那就好,我吃好了,你也趕快去吃了,然後把外麵的藥材什麽的該收的收了,中午拿兩條魚去給李嬸子讓她幫幫忙做點吃的,總不能真叫你倆跟著我一起喝這糊粥。”我笑著催促她道。

  “左右不過是糧食下了肚子還不是一樣,味道好不好得有什麽差別嗎?”落葵撇撇嘴。

  我看著她嘴硬嬌氣便想著逗逗她,“過幾日我的傷好的差不多也能下地了,正好最近是抓跳跳魚的好時候,到時候我配上些辣椒炒了最是美味,全給狗子,你可不許吃哦。”

  落葵聽著便是不依,奈何我一身傷,又不能同我打鬧,隻能撅著小嘴,轉過頭去佯裝生氣。

  “生氣了,好了,我們落落呀最聰明了,隻不過不善家務,又不是什麽大事,將來我們落落開醫館掙多多的錢,我們雇最好的廚娘便是了。”我笑著哄她道。

  “姐,你又打趣我。”落葵佯裝惱了輕拍了我一下。

  “好好好,我不說了,飯我也吃完了,今天辛苦你一天,明天等爹回來就好了。”落葵的手打在被子上發出輕響,卻並不怎麽疼。

  “那你好好躺著,別壓著傷口,別亂動,不舒服了就趕緊叫我。”語畢,落葵拿起空碗,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我靜靜的躺著閉了眼,可是心裏卻一陣又一陣的發酸。我離開那世界走的那樣匆忙,都沒來的及給父母告別,他們隻有我一個女兒,雖然我不夠優秀,累死累活才考了個離家近的事業單位混飯吃。但是這樣平淡知足的日子,一家人在一起也很快樂。

  孔老夫子說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生活終究是這樣,在堅持和現實之間選一個,在傳奇和平淡之間選一個。

  拚了好大一把力氣考了個離家近的醫院的事業編,錄取結果出來的時候,老爸老媽臉上的高興是藏不住的,隻要我在他們眼前他們就安心了。然而本來已經步入軌道的生活,被這飛來橫禍化為烏有。

  也不知道,我會不會獲得賠償款,那些錢夠不夠給老爸老媽養老,希望他們能好好的,我不在身邊也要照顧好自己啊。一陣思慮之後困倦和著藥效讓我深深的睡了過去。

  夢裏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充滿了消毒水味道的辦公室,陽光照著辦公室窗台上的多肉,溫暖可愛。這一次夢裏沒有突如其來的尖叫和爭吵,血跡和刀光。

  睡意朦朧間我睜開眼,烏黑低矮的房梁映入眼簾。半夢半醒,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竹板做的床很不結實,隨著翻身的動作咯吱作響,這聲響也將我拉回現實。

  記憶裏原身的爹,也是個長情的人,原身的母親生了狗子之後虧了身子,熬了幾年就去了,那時候原身才九歲,落落八歲。

  祝老爹一個人拉扯著三個孩子,跟著軍隊討生活,原身從那時候起就幫著祝老爹幹活,做飯照顧弟妹收拾屋子,小小年紀就已經很穩重了。

  外麵天色已經昏暗,落葵拉著狗子掀了簾子進來,看到我醒了,很是高興,“姐,你這一睡就睡了一天了,可好些了沒有?“

  我看著跑的滿頭是汗的姐弟倆,笑著說道,“好多了,渴的很,你幫我倒杯水吧。”

  狗子跑到桌邊踮起腳給我倒水,落葵把我扶正,墊高枕頭。

  “你們可吃過飯了?”我隨即又問道。

  “我倆在李嬸子家吃過了,我還給你帶了些白粥回來,在火上溫著,等你醒了好吃一些,這粥不糊。”狗子見我狀態不錯很是高興。

  “睡了一天,是有些餓了,我隨便吃點就好。”他這麽一說,我方才感受到五髒廟的召喚。

  “雖然隻能吃流食,但是還是要吃飽,才能好的快。”落落一臉嚴肅,很有些大夫的架子。

  “謹遵落神醫醫囑。”我乖乖點頭。

  落落笑著把我手裏的茶杯放到桌上,起身出門。

  “大姐,今天我和小蝦米去村口那邊的海灘上挖蛤蜊的時候聽人說昨天流寇又上岸搶了隔壁壺口村,往常雖然也有流寇來洗劫村子,也隻不過是搶一些糧食便跑了,可這次卻聽說隔壁村死了好些人。”看著落落走出門外,狗子湊到我跟前悄聲說著他今日所見。

  我驚聲問道:“你當真聽仔細了?”

  狗子小臉嚴肅,“爹說過的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我就還特意帶著小蝦米,偷偷摸去隔壁村看熱鬧來著,村東吳婆子家的牆上全是血,我還看見了吳婆子附近幾家也都是滿院子的血,可嚇死我了,我拉著小蝦米趕緊往回跑。”

  狗子聲音雖小,可說的話確把我著實嚇到了,“嚇著你了沒有啊,以後這樣的地方不要再去了,太危險了。”

  “沒事沒事,我們跟著爹一路追著軍隊跑,什麽場麵沒見過,我是男子漢了才不會被這種小場麵給嚇住。”狗子小大人似的擺擺手。

  “那男子漢大丈夫,那我和落落以後都要你保護了,你就更不能亂跑了知道嗎,你要是出了事,誰來保護我們對不對。”我好像有些說不過這個小鬼頭,隻得叮囑道。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亂跑了。”狗子點點頭算是聽進了我的話。

  我摸摸狗子的頭,說道:“你可有看清楚出事的有幾戶人家,一共死了多少人?”

  “我看清楚了,總共是五戶人家,都是吳婆子家前後的院子,地上擺了一排死人,我大概數了一下,有十幾個吧。這次流寇可殘忍了,連小孩子都殺。”

  這裏的流寇向來是隻搶糧食不殺人的,這是他們與當地百姓之間的平衡,如果這裏的百姓給他們劫掠殺戮了,必然會引起朝廷的圍剿,朝廷的圍剿必然會傷其根本這也是流寇們不願意看到的。

  這次為什麽單單就殺了吳婆子那家附近的人,原身到底是怎麽從那裏逃出來的,這段記憶怎麽就忽然消失掉了,真真是奇怪。

  我思索片刻沒想出什麽頭緒,“這倒是很奇怪了,不過最近很是不安全,你就不要亂跑了,明天爹就回來了,你功課有沒有落下呀,小心明天爹回來賞你竹筍炒肉。”

  “功課我早背下來了,爹隨便查,我才不會挨打呢。”狗子撅著嘴小聲嘀咕著。

  “你個皮猴,就你聰明。“我搖搖頭,很是無奈。

  許是看出我臉色有些嚴肅,狗子低頭說道:“知道了,大姐。”

  見他還算聽話,我稍稍放心了些。我想起在灶間忙活的落葵,複又有些擔心,“你去灶下幫落落看著點火吧,別一會兒讓她把咱家房子都燒了。”

  “哈哈,好,我這就去。”狗子見我終於停止了嘮叨,口中應承著,便一陣風似的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