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賀清愉因天色太晚，便留宿在了清淨寺。

  而蕭揚歡將謝尚書送來的那封信再看了一遍後，借了燭火，將其點燃丟進了炭盆中。在黃花梨木書案上寫了一份信，交給黑雲道，“盡快送到謝府，另外，你幫我查查崔嬤嬤這幾個月在後宮做了什麽！”

  黑雲接了信箋，並未如往常一樣就此退去，而是從袖口中拿出一個紫檀匣子，“這是今日臣來的時候，統領讓臣轉交給公主的，賀公主芳誕永享。”

  蕭揚歡收了匣子，從暗格中抽出一疊銀票放在書案上道，“有心了，這些錢分給他們，酬謝他們辛勞一場！”

  黑雲笑眯眯的收了銀票，躬身退下前說了一句，“統領說，這匣子是先帝在世的時候交給他的。讓在公主十三歲的時候，交到公主手上，說裏麵的東西，能讓公主如願以償。”

  蕭揚歡一愣，將小匣子拿在手上，五指可握，沉甸甸的，匣子身上倒是一貫的祥雲紋飾。細細摩挲著匣身，凹凸不平的觸感，讓她聯想到那句如願以償，她沉吟半晌，到底是沒有將匣子打開。

  次日一早，蕭揚歡和崔良媛在琉璃院的東廂房，整理昨日的賬本和各家送來的賀禮。

  除了蕭揚歡請的那些人家，尚有不少人將賀禮送到了山下的非相莊上，這些賀禮都在今日一早由住在莊上的侍衛，盡數送到寺中。

  蕭揚歡一麵瞧著地上對了半間屋子的賀禮，一麵對鄭嬤嬤等人說，“從中選幾家的不出挑的賀禮留下，剩下的比著相同的備一份送回去吧！”

  在一旁的崔良媛有些踟躕，“隻怕不妥！”

  蕭揚歡不解，崔良媛將手上的禮單遞了過來，蕭揚歡看了看半晌，頗有幾分頭痛，不禁有幾分挫敗道，“這些人真是舍得本錢，本宮這一年來，不算封地上的俸祿，皇上的賞賜也講私庫添的滿滿當當。如今看來，竟然是拿不出這麽些物件，做回禮！”

  崔良媛和鄭嬤嬤和蕭揚歡商量半晌，隻得先將禮單和賀禮收歸安置進小庫房，再做安置。

  東廂房內隻留下蕭揚歡一人坐著想法子，如何在不失禮數的前提下將回禮辦的妥當。

  屋中的冰鑒散發著幽幽的寒氣，蕭揚歡歪靠在軟枕上，以手撐著腦袋，斜眼看著庭院中的那柱翠鬆，怔怔間就出神了。

  賀清愉跨進琉璃院的時候就見到美人疏懶坐臥塌上，滿庭院的各色花都沒能掩蓋住她半分好顏色。

  他一把收了折扇，對前來問安的丫頭婆子擺擺手，躡手躡腳的靠近東間窗下，半彎著腰，目光正好落在了蕭揚歡鬆鬆的發髻上，頭上插著幾支銀製釵環，其中一隻山茶花釵環正是他昨日所送之物，心裏不禁升起幾分歡喜。

  然而這份歡喜還未完全展開，又見蕭揚歡眉宇間罕見幾分糟鬱之氣，目光下移，落在了她手上捏著一疊紙上，上頭是各家送來的賀禮，心裏又幾分了然。

  “公主是在想如何還禮麽？”

  蕭揚歡慢悠悠的抬眼看向賀清愉，尚且沒有從走神間反應過來，直到一隻手替她扶了扶有些鬆散發髻上的朱釵。

  不知怎的，蕭揚歡難得生出了幾分不自然，姣好的麵容上染上一抹緋色，更加絕麗。

  蕭揚歡橫了尚且嬉笑的賀清愉一眼，“侯爺要說話就進來坐著好好說話，這般樣子，體統何在？”

  她嘴上這樣訓著，身子倒是極快的板正過來。動作快到讓賀清愉以為，方才蕭揚歡自己方才斜靠軟塌疏懶的樣子，恍然尚在夢中。

  然而，對於她這樣嚴已律人，寬以待己不過是一訕，隨即如她所言進了東間。

  待賀清愉坐下，一身月白色素衣的蕭揚歡這才道，“方才聽賀候所言，似乎有法子？”

  “是有法子，但不知公主用了臣這法子，臣可有些許好處？”賀清愉依舊一副嬉笑，十足的紈絝模樣。

  蕭揚歡捏了捏手上的禮單，“若是什麽用清淨寺的特產做回禮，或者用出自內廷賞賜做回禮，這樣的話，賀候就不要說了！”

  賀清愉失笑道，“自然不是，不僅不會叫公主失了臉麵和體麵，還會叫公主大賺一筆，公主覺得如何？”

  這法子自然是好，但蕭揚歡當然也不是她時常掛在嘴邊的什麽蠢笨之人，不過瞬間就明白了賀清愉說的法子是什麽意思。

  她沉思片刻後道，“法子自然是好法子，但是稍有不慎就會被人發現，本宮和你家的關係。這點子利益，卻要本宮擔這樣大的風險，委實不劃算！”

  “若是接口家母送給公主的賀禮呢？”賀清愉笑容不減道，“這名目是否合適？”

  蕭揚歡看向賀清愉，這人一慣的腦子好使，隻怕借著這個名頭往後，不知道給她安排多少名目。而且眼下他進了中書省，在元康帝麵前十分得勢。

  “你想要什麽？”

  這算是答應了，賀清愉展顏笑道，“好說，臣向公主要個請求。”

  話還未說完，蕭揚歡想也不想的搖頭，“直說你想要什麽！”

  賀清愉套了個沒趣，輕咳一聲反而胡說起來，“公主真是不如小時候有趣，也沒小時候膽子大了，想當初，公主半是脅迫半是引誘臣和公主做生意的時候，可不是如今對臣避之不及的態度！”

  什麽引誘，什麽避之不及，這都什麽跟什麽，蕭揚歡聽得直皺眉。

  “要是不會好好說話，就不要說話，反正你以後欠著本宮的地方還多著呢！”蕭揚歡不由得輕斥道。

  賀清愉見她臉上的紅暈越發顯眼，倒也不敢言語太過，“是是是，臣好好說。這不是上個月母親從西域那邊弄了一批香料和寶石等物麽，但是也不知道怎麽的，在京城銷量不好，眼看著就要砸手上了！”

  這件事情，蕭揚歡也是知道的，賀清珂曾說過一次。但這也是京城慣例，每逢盛夏時節，香料等物就不如其他季節好賣，一則天氣熱，金貴人家都少出門做客，二則近一兩年來，論起香料，倒是南邊的一些清淡香料更受歡迎些。

  所以往年一到京城就賣的差不多的西域香料，今年在京城遇冷了！想要解決這法子，也不算難事。

  隻是。

  “你這主意倒是打的不錯，又賣了快要砸手上的香料，又能從本宮處討的便宜，兩項得宜！”蕭揚歡似笑非笑道。

  雖然說話的語調不怎麽好聽，但賀清愉卻是知道，蕭揚歡這算是答應了，於是他嘿嘿幹笑兩聲，“那不然那批香料的利分公主兩分？”

  蕭揚歡轉頭，明顯不想和他在多話。

  賀清愉也不惱，然而就在他跨出東間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你的法子，本宮用了；你的利，本宮不要；你的請求若是過分，本宮也能拒絕！”

  賀清愉連忙道，“這個自然！”

  歇夠了，蕭揚歡走出房門，站在廊下忽然問道，“阿芙眼下在做什麽，今日都不曾過來用飯。”

  穀秋道，“賀家大姑娘昨日就回去了，縣主大概在良娣處說話，再不然便是在良媛處了。”

  蕭揚歡瞥了穀秋一眼，後者微微垂首，方才崔良媛過來的時候，蕭扶歡並沒有到，可見是在生母處。

  重錦上前道，“方才從郡王的院子過的時候，聽裏麵伺候的丫頭說，阿庸小公子會喊人了，驚得縣主歡喜極了！”

  蕭揚歡聞言，嘴角微微勾起，忽而問道，“昨日似乎並未見到寧二？”

  “公主忘了，寧二公子自從童試之後中了秀才，被寧侯接回府中住著，這次並未隨著寧侯來！”重錦道，“不過，寧二公子有賀禮送到，隻不過公主沒有瞧見。”

  對此，蕭揚歡不過是搖頭輕笑，依著二人的交情，便是寧二不請自來，她也會好生招待。隻是，最近這一年來，寧二讀書之後性子沉悶許多，她對寧二的秉性是越發看不懂了。

  下午的時候，蕭扶歡過來說話，重錦將寧冬弈送來的賀禮找了出來。

  蕭揚歡拿在手上把玩片刻，對蕭扶歡笑道，“倒是一塊好玉，難為他大方一回！我記得上次皇叔送了一塊極好的雞血石，你去找找出來，拿著個做回禮。寧二如今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拿著個正好給他做塊印鑒用！”

  重錦依言退下，沉默好一會兒的蕭扶歡忽然問道，“阿姐，那塊玉能給我麽？”

  蕭揚歡側目看向蕭扶歡，狐疑道，“是底下的人苛待你了？”

  她自問待蕭扶歡和阿平是一樣的態度，甚至因為蕭扶歡是女兒家的緣故，更有優待之處，卻是不知道蕭扶歡緣何瞧上了，這塊甚至比不上往日隨手給她玉佩的原石。

  蕭扶歡被蕭揚歡的那一瞥驚得連忙將頭埋下，隱隱覺得自己的心事被窺視的感覺，麵色也泛白。

  見她這般被嚇著的模樣，蕭揚歡雖是心中不大歡喜，但仍舊溫聲道，“你若是喜歡未經打磨的玉石，阿姐讓人給你買幾塊好的，但是這塊卻是不能給你。寧二算的上和我們是好友了，若是被他瞧著送給我的東西，到了你手上，有傷顏麵。”

  “阿姐，我知道了，方才是我食言，隻是好奇而已。”蕭扶歡抬頭看了蕭揚歡一眼，又如受驚小鹿似的飛快垂下頭去。

  蕭揚歡將玉石放回匣子中，隨手擱在一旁。隻是，對蕭扶歡的表現有些奇怪，隨意說了幾句話，但見她興趣不高，隨口應承著，這讓蕭揚歡心中狐疑更甚。

  “阿芙有心事，也不和阿姐說了！”

  蕭扶歡連忙抬頭，連連搖頭，最後又在蕭揚歡溫和的目光中垂下頭去，她再抬起頭來道，“阿姐，其實，昨日寧冬弈來過，是下午來的，我在琉璃院門口看見了他。隻是，尚來不及進院子，就被寧侯叫走了。”

  “喔，倒是有日子沒見著他，可惜昨日送賓客的時候，我被事情纏住了，不然還能問問他著京城小神童當得如何了！”蕭揚歡玩笑道。

  自從寧冬弈以十二歲的年紀考出了秀才後，巴結奉承寧家的人，便稱呼他為神通，時有有人到虛妄莊上拜會，徐凝慧不勝其煩。

  後來寧冬榮知道了，這才將寧冬弈接走，出入宴席的時候也將他帶在身邊，也算是正式教導他世家裏的一些門道了。

  見蕭揚歡如此輕描淡寫的說著，蕭扶歡心裏湧出一種怪異的情緒。其實，她不止見到了寧二被叫走的時候，還看到了寧二如孤鬆一樣站在門口，久久不動的樣子。

  而那塊玉石，被寧冬弈隨手給了小廝，讓他交給管事。她還看到寧冬弈臉上的神色，十分落寞，險些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她遠遠看著十分驚奇，寧冬弈可是一慣叫囂著好男兒隻流血不流淚麽！而此後她的疏桐卻道，“可惜寧二公子這麽遠來，竟然沒能親手將賀禮送到公主手上！”

  當時，蕭扶歡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想著想著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連帶著送蕭揚歡賀禮的事情，也給耽擱了。

  蕭揚歡將禮單看了幾眼，然後遞到蕭扶歡麵前指著幾處東西道，“我瞧著這些東西不錯，都能給你攢下。”

  對於給蕭扶歡攢嫁妝的事情，其實蕭揚歡比李良娣還積極。別看蕭扶歡不過虛歲也就十一二歲的年紀，但她的小庫房中，已經堆了好些東西。

  隻是，以往蕭扶歡都能十分歡快的，還能和蕭揚歡商量著來，隻是今日卻興趣缺缺。

  蕭揚歡見她實在興趣不佳，倒也不多說什麽了，在蕭扶歡走後，對穀秋道，“是不是我這個做長姐的做的不妥，叫她生出其他的心緒來？”

  穀秋笑道，“不是，聽說縣主昨日想留賀家和周家的兩位姑娘在寺中住，但兩家不巧都是事情，周家夫人做壽，賀家大姑娘要幫著楊夫人理事。許是因為這個，縣主這才怏怏不快！”

  蕭揚歡半信半疑的將心裏的猜測按了下去，轉頭請了朱公公和鄭嬤嬤來說明日回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