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喪鍾(二)
作者:爾等      更新:2020-05-23 21:05      字數:3236
  “五公主無辜早夭,隻怕皇祖父心裏十分心疼!”蕭揚歡淺笑道,“何況若是寧王真的倒下,四皇叔豈非獨霸朝務了!”

  楊淑妃恍如夢醒,昌隆帝疑心深重,怎會安心誠王獨大!她思忖片刻後明白了不少,長舒一口氣,“聽你這樣說,我倒是知道怎麽做。也罷,聽你一言,左右嫻元出嫁,楊家得用,本宮辦事不利,最多斥責一番!”

  蕭揚歡淡笑不語,這話,楊淑妃說的倒是實誠。後宮她之下,便隻有貴嬪一流,都是早早失了寵,安靜度日的,眼下也隻有她能擔得起內廷諸事了。而且,這些事情楊淑妃未必不清楚,不過是想來向她求證一二。

  隻是如今這地步,有些話,她需得點撥一二了。

  “如今德妃死了,寧王無母,皇祖父製衡朝局,隻怕是要扶持寧王的。”蕭揚歡淡淡道,“而楊家畢竟是第一大世家,楊侍郎此番南下立下不小的功勞,大姑姑下嫁徐家,徐家即便是老太爺致仕,可張家、魏家、王家也都是徐家的姻親。”

  楊淑妃被這一番話無端激起了一身冷汗,心思轉念間,想起了至今蟄伏江南的沈家。

  當年的沈家煊赫更甚今日的楊家,若是昌隆帝有此之心,那麽眼下她的一舉一動需得更加小心。

  “楊家的家主之爭,隻怕不能那些早定下來。既然皇祖父下旨賜婚楊家姑娘定為寧王側妃,楊家二老爺有心爭奪家主之位,也是尋常之事!”蕭揚歡淡聲道,“楊家出亂子,娘娘可勿要太憂心才是!”

  楊淑妃深吸一口氣,“這個自然,說起來父親也病了多日,也是因此事之故!隻是家中兄弟不和,圖惹人笑話!”

  楊家想要令昌隆帝安心,要麽楊淑妃這個恩寵有加的淑妃娘娘消失,要麽楊家不和鬧得很不堪,甚至動搖楊家的根基。不然,就算是楊家不想入局,昌隆帝有的是法子,讓楊家不得不卷入其中。

  蕭揚歡淺笑,“名聲而已,何況兄弟起爭執也不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便是天家,也不能例外,何況楊家!”

  楊淑妃不過一句心裏話,未必不知道名聲自然比不性命。

  送杯楊淑妃,蕭揚歡叫人備上東西,送去了立政殿。

  蕭揚歡取了一支箜篌細細調音,這些日子時不時撥弄一二。

  鄭嬤嬤有些不解問道,“娘娘素來疼愛公主,公主不親自前往看望娘娘麽?”

  “方才淑妃娘娘說,皇祖母已經閉門謝客,連德妃和五公主之事都不能做決斷。若是本宮敲開了立政殿的大門,皇祖母的名聲隻怕受累,若是如此,本宮豈非不孝!”放下箜篌,轉頭吩咐穀秋穿樂師過來,指點樂記。

  鄭嬤嬤見她如此,對德妃和五公主喪儀絲毫不避諱的樣子,隱隱記在了心上,帶了東西往立政殿去。

  去的時候,李皇後正在軟榻上淺眠,崔嬤嬤上前輕聲喊道,“鄭嬤嬤來了,汝安公主讓她帶了東西來看您!”

  李皇後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傳鄭嬤嬤進來。

  “承歡宮裏一切可好?”

  明明是極為尋常的一句問話,可鄭嬤嬤卻聽得脊背發涼,她自然是沒有忘了李皇後讓她到蕭揚歡身邊伺候的原因。

  “公主自進了啟元殿再沒有回來過,期間朱公公被指了去照顧吉安侯府二公子,白媽媽頂上後,又被指了去照顧徐家的小公子,最後是重錦陪著公主。”

  李皇後淡漠的掃視鄭嬤嬤問道,“怎麽,是你伺候的不好麽,公主竟然沒有傳喚你貼身伺候?”

  鄭嬤嬤聞言心頭大駭,想起蕭揚歡在她臨行前說的話,“嬤嬤是替我安定後方的人,若不是要去立政殿,我是不放心你離開的。”

  霎時便想明白她話中的意思,立馬誠懇道,“公主說,她不在宮內坐鎮,崔良媛畢竟是旁支,讓奴婢照看郡王和縣主並宮裏的娘娘主子們。便是朱公公也接著照顧寧二公子的由頭,被白媽媽換了出來。”

  李皇後的目光好似千斤重,壓得鄭嬤嬤直不起腰來。

  “罷了,便是你跟著去了,也會被攆出來的!”李皇後頹然道,“公主可有什麽話要你轉達本宮?”

  鄭嬤嬤連忙道,“公主說,既然娘娘病了,又拒絕了淑妃娘娘的探望,她隻怕不便來。吩咐奴婢挑了適用的東西給娘娘送來,待時機合適的時候再來看您!”

  說罷,李皇後客氣兩句,就將她送走了。

  崔嬤嬤見李皇後擰眉不語,很是煩惱便問道,“娘娘可是覺得公主有了異心?”

  李皇後搖頭,“阿難再如何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何況當時的情況,我不進去才是正確的。”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李皇後總覺得不安。

  崔嬤嬤見她便安慰道,“公主是您瞧著長大的,比起德妃和寧王,她自然是向著您和誠王。不過是小孩子不會表達,關心則亂而已!”

  “但願如此!”李皇後抬手揉了揉眉心,隻覺得這兩日身子似乎越發的沉。

  兩日後的黃昏,蕭揚歡將樂師送走,理了理衣裳,叫了穀秋隨侍往啟元殿去。

  才跨出殿門,就看望落日餘暉,將院中的茶花染上一種蜜色,不見靡靡,倒覺得格外貴氣。而整個天空被暈染的極為靚麗炫目,整個皇城都被渡上了淡金色的光芒中,更顯孤寂莊嚴。

  她對宮人擺擺手,不打算坐轎攆,承歡宮到啟元殿不算遠,走過去不過一炷香的功夫。

  穀秋慢了蕭揚歡半步,陪著她出了宮門。

  “天色好了,公主也不愛坐轎攆了!”穀秋笑道。

  蕭揚歡淺笑,“冬日寒冷,自然不願意走動。如今天氣好了,更應該走動走動,往後這樣走路的日子不會少的!”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遇上了一對巡邏的侍衛,帶他們走遠後,蕭揚歡淺聲問道,“查的事情如何了?”

  穀秋搖搖頭,“所有的人證和物證都沒有,僅憑一句話,是不能定罪的,何況還是那樣的身份!”

  對此,蕭揚歡倒也不意外,“罷了,她手段自然老練熟練,若真是留下什麽證據,我還真不敢用。”

  “公主,那?”

  眼看就到了啟元殿,蕭揚歡抬手止了穀秋的話頭,“任她手段再老練,總有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說罷,就進了啟元殿中。

  趙常見她來,趕忙迎上來,“公主是來取書的?”

  蕭揚歡頷首,“嘉清姑姑病了,閑來無事,尋兩本書看看!煩勞公公替我尋兩本將樂器的書來,最好是講箜篌古琴的書。”

  話音在落地,書房的門被打開,卻是一身家常衣裳的昌隆帝,“既然來了,陪朕說說話。”

  蕭揚歡福禮之後進了書房,不經意的打量起昌隆帝,明明還是那個人,卻不知道什麽背脊彎了,走路也緩慢的帶上了一層暮色。

  “聽你說,這兩日在尋樂師學箜篌?”

  待坐下後,昌隆帝如是問道蕭揚歡。

  蕭揚歡含了一抹淺笑道,“孩兒不甚通賞樂之事,尋了樂師研習一二。”

  “可有所得?”昌隆帝緩聲問答,對蕭揚歡不守孝禮並不怪罪。

  “孩兒聞得箜篌引一詩,覺得甚為貼切。秦箏何慷慨,齊瑟和且柔。陽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謳。樂飲過三爵,緩帶傾庶羞。”蕭揚歡答道,“曹植這首詞中所描繪甚是得孩兒心意。”

  “置酒高殿上,親交從我遊。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秦箏何慷慨,齊瑟和且柔。陽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謳。樂飲過三爵,緩帶傾庶羞。主稱千金壽,賓奉萬年酬。久要不可忘,薄終義所尤。謙謙君子德,磬折欲何求。驚風飄白日,光景馳西流。盛時不再來,百年忽我遒。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先民誰不死,知命複何憂?”昌隆帝誦讀之後,頗覺感慨。

  蕭揚歡見他默然不語,側首問道,“皇祖父不喜歡箜篌麽?”

  自然不是,從前李皇後命她熟練箜篌時曾說,所有樂器中唯有箜篌最得昌隆帝的心意。因為他所垂青的女子中,曾有一位彈奏箜篌的記憶堪稱大家之技。

  “箜篌音色多變,清脆又和緩,淡漠又豐富。前朝有詩人曾言,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可見箜篌音色絕妙。”昌隆帝道。

  蕭揚歡笑道,“那待兒臣習得箜篌時,定要彈奏給皇祖父聽。”

  昌隆帝含笑不語,祖孫二人閑聊片刻後,趙常尋得書,蕭揚歡便起身離開。

  次日一早,昌隆帝便下旨讓楊淑妃按著貴嬪的儀製為德妃治喪,而五公主則是以嫡公主的儀製治喪。

  消息傳到承歡宮裏的時候,蕭揚歡將才打開昨日從啟元殿中取來的書冊,閑閑看著。嘴裏卻念叨著,“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好歹也是承歡膝下多年的女兒,怎麽舍得死後不保榮華呢?既然覺得生時受了委屈,死後必然不讓她再手委屈,何況還有人須得仰仗這些許恩典得以保全自己!”

  此刻,耳邊又想起了三十二道鍾聲,聲音沉悶而悠揚,這是為五公主報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