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贈言
作者:爾等      更新:2020-05-23 21:05      字數:3330
  “四十四場法會?”

  “是,京城內外不論大小,在辦法會的寺廟一共四十四場。”下人回道。

  “是巧合?”

  下人想了想道,“約莫是巧合,奴才打聽說嬤嬤母子二人將京城大小寺廟都走了一遍,除了今日有其他事情的,都承接了。”

  幕僚拱手道,“王爺不必多慮,此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昭哀太子一事在皇上心裏已經塵埃落定,生人對死人都會淡化記憶,隻會選擇記住對死人的一種情緒。”

  “先生說的是,畢竟法會過後是成百上千的糧食,現在糧食價格走高,梅侍郎又被殺,各地糧倉究竟是怎麽回事尚未可知。眼下誰人都看得出,糧食的價格勢必還有的漲。”

  “這個丫頭鬧出這樣大的事情,絕非等閑!”

  幕僚道,“王爺,公主做什麽,好壞都是錦上添花或者水中撈月罷了。最重要的皇上還有此次梅侍郎究竟為何被殺,已經過去了十幾日,半點消息也沒有傳來。”

  “楊七爺月梅侍郎雖為同僚,但是梅侍郎曾說,此人看似和善但嘴上從未泄露半點消息,嘴皮子功夫最是厲害!”

  幕僚補充,“陳大人統領大理寺,直接對皇上負責,此人算是皇上手中最鋒利的刀。而吉安侯寧冬榮,他家接連出事,老侯爺在老家養病,寧冬榮如今被皇上選中出京,卻將幼弟送入宮中,倒是是何意圖,至今不明!”

  屋子裏靜謐而詭異,而院子裏的下人一麵坐著手中的事情,一麵議論著經久不歇的陣陣佛音。

  整個京城中,街頭巷尾,茶館酒肆,人人聚在一起,議論今日的法事,多數人是猜哪家人這樣大的手筆,少數人已經從知客僧那裏知曉了辦法事的是汝安公主。還有汝安公主許下的那成百上千的糧食,連帶著議論著已經過世的昭哀太子夫婦並留下的幾個孩子。

  皇城中,立政殿內李皇後知道這個消息時,十分震驚,立即派了人詢問誠王府是否是他所謂,但是誠王去了徐家見沈清,宮人並沒有找到人。李皇後又命人打聽讓這些寺廟做法事是何人所為。

  對比李皇後的震驚,楊淑妃和張賢妃就尋常得多,張賢妃在楊淑妃處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甚至眉毛都沒有抬一下,隻吩咐著宮人繼續做事情。

  徐家期頤院中,徐凝慧將給八皇子準備的春杉比著尺寸剪裁,聽得這個消息,心裏一顫,手便沒能控製住,尚好的衣料就給裁出一道口子。

  “到底是沒能忍住了!”徐凝慧看著裁壞的料子,悵然說道,然後叫了人進來,低頭私語幾句。

  遠在京郊的清淨山上的清淨寺內,午歇起後,蕭揚歡正在清淨寺準備的禪房裏梳洗換衣,就見鄭嬤嬤走了進來。

  鄭嬤嬤這些日子一直忙著此事,還要兼顧著承歡宮的日常宮務也算是辛苦。不過,這些辛苦也不值當什麽,因為蕭揚歡看待她的目光柔和許多,今日帶出來的丫頭也是自家孫女。

  長此以往,她們一家也算是得用,不至於在她之後,兒子孫子窮困潦倒。

  蕭揚歡見鄭嬤嬤進來,便問道,“何事?”

  鄭嬤嬤回道,“方丈遣人來問,了塵大和尚已經在大殿中,公主是否要見一見?”

  蕭揚歡頷首,她此行為的就是了塵大和尚,這位年紀不大,在清淨寺中輩分極高的得道高僧。曾有傳言,了塵大和尚進師門時,他的師父年紀見長,已經很少理事,於是了塵便是師兄們教導著學習佛法。其中他與了悟大和尚投緣,是了悟大和尚一手帶大。了悟大和尚通卜算,策天機,了塵也修習此道,甚至了悟大和尚在圓寂前,曾將自己畢生心血盡數傳授與他。

  而如今,了悟閉寺修習,了塵便坐鎮清淨寺。

  出了禪房,穿過樹林,便來到一處大殿,正是天王殿。

  天王殿前依舊是一處廣場,廣場上布置了不少經幡,那些經幡隨風而起,招展颯颯。中間的位置,擺放一尊半人高的香爐,裏麵還有尚未燃盡的香。透過嫋香煙,殿中側臥笑看眾生的彌勒佛,明明是一尊石像,卻越發慈眉善目。

  說來可笑,這還是蕭揚歡前世今生第一次踏進寺廟,求問神佛。

  有知客僧見她前來,含笑迎來,“師叔祖正在殿中等候殿下,請殿下隨小僧來!”

  她懷著忐忑的心情,踏進了殿中,心中卑微之感叢生,彌勒佛目視三千世界,她隻是芸芸眾生中渺小如螻蟻。她一世淒苦,幼年縫亂,看盡世態炎涼,少年被人利用,隻當自己時來運轉,及笄之年被遠嫁,致死方知,父母親人俱喪,而自己不堪羞辱,憤然求一死。

  在世人眼中,她是尊貴的皇家女,是耀眼的掌中寶,是為國貢獻一生的和親公主,一個女子該有的尊貴榮華,羨慕嫉妒,她都有了。

  但一朝冰融,那冰下的利刃無可躲藏,是利用,是欺騙,是生死不見,是萬人前淩辱,她終於凝聚著滔天恨意,挾怨歸來。

  如今,她虔誠的跪在蒲團上,三叩首不為前塵,隻為今生。隻求佛能允她,達成心中所願,求得自在。

  “施主,不應當隻拜彌勒佛?”一聲清亮的聲音從殿後傳來。

  蕭揚歡循聲看去,是個中年僧人,僧人一襲暗色僧衣,手上一串摩挲的發亮的木珠。蕭揚歡細細看著,那串木珠倒也不是稀罕之物,隻是尋常木頭所製。

  雖然穿戴尋常,但蕭揚歡還是認出來此人便是了塵大和尚,她雙手合十,“大師說我不該隻拜彌勒佛,那麽還該拜什麽?”

  了塵和尚緩步前來,麵有風霜,但眼睛清澈,眼神透亮,卻十分和善的看向蕭揚歡,“施主該拜一拜燃燈佛和如來我佛。”

  蕭揚歡臉色一變,帶著戒備的警惕的神色看向了塵,“大師為何出此言?”

  饒是蕭揚歡不同佛經,也知道燃燈古佛是過去佛,如來佛是現在佛,彌勒佛是未來佛。他說拜燃燈古佛,是在指她的來曆?

  了塵垂眸不語,隻是拿起簽筒,隨手抽出一簽,眸光一閃,再看向蕭揚歡,念了一句佛號,“尊我佛法旨!”

  再轉身看向蕭揚歡,目光依舊平和,“施主來這裏求什麽?”

  蕭揚歡看向他,不是疑問,而是質問,“你知道什麽?”

  “都是我佛旨意,小僧什麽都不知道,又什麽都知道。”了悟道,“眾生困苦,各有各自要受的磨難。”

  “都要承受磨難,若是不能呢?”蕭揚歡輕聲問道。

  “道家講,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佛說,世間種種法,一切皆如幻。若能如是知,其心無所動。”了塵溫和道,“施主為亡者辦法事,贈米糧,解圍困苦之輩。小僧願贈施主一句話,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回。”

  說著便將手中早就準備好的信箋遞給蕭揚歡,“此物是師兄閉關前所書,他道今日有一女童歇米糧來,將此言相贈!”

  蕭揚歡接過信箋,狐疑展開,上麵竟然寫著阿平的生辰。她心中一激顫,蓋因阿平出生時正值宮亂,又是夜裏。為了避開萬壽節,蕭揚歡和徐凝慧決定,將阿平的生辰該做子時末,做次日生。

  而這信箋上的卻是在亥時末,正是阿平出生之時。而後麵的八個字,看的她瞠目結舌之餘,隻覺得心神不寧。

  普一抬頭,那了塵和尚已經不知去向。

  再出來,殿前經幡隨山風簌簌不止,而山上雲海似波濤不停湧動,一如蕭揚歡此刻的心情。

  鄭嬤嬤見蕭揚歡臉色慘白,擔憂她聽到不好的批語,便道,“殿下無憂,有道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咱們郡王是皇孫,得真龍庇佑,必然康健長大!”

  蕭揚歡擺手,穿過梅林,正巧聽道喧囂之聲,朱公公麵色不虞的對僧人說著什麽,僧人滿臉愧色。

  “何事驚擾?”鄭嬤嬤蹙眉問道。

  朱公公見蕭揚歡在,趕忙上前解釋,“是山下的村民,想要進寺中,說是求寺中大和尚治病!”

  “這如何使得,公主千金之軀,萬一是匪徒有不軌之心,當如何?”鄭嬤嬤道。

  朱公公解釋道,“並未準許他們進寺!”

  蕭揚歡看那僧人麵上焦急之色不似作假,想了想便道,“此間是寺廟,人人都能來求得平安。既然是請大和尚治病,必然是重病垂危,家中貧苦。不曾遇見便罷,既然遇見,施以援手。就讓重錦父親留下瞧瞧,若是有幫得上,當不容辭,也是為父親和阿平積福!”

  此話一出,那和朱公公爭辯的僧人連忙告謝,轉身匆匆而去。

  蕭揚歡帶著鄭嬤嬤和朱公公便啟程回京。

  一路上,蕭揚歡不發一語,鄭嬤嬤看的焦急,又說了諸多安慰,但仍舊不頂用。

  到了宮城前,蕭揚歡忽而叫人停下,她不顧阻攔下了馬車,看著巍峨宮城,和周遭看熱鬧的百姓,以及他們言談中關於今日的法會。

  約莫一盞茶後,誠王自宮門而出,見蕭揚歡目光呆滯,心中一動,上前問道,“父皇和母後派人在宮門看了幾次,總算回來了!”

  蕭揚歡這才回神看向誠王,低聲道,“皇叔,大和尚說阿平恐難成人!”

  誠王一愣,隨即了然,長歎一聲,“阿難,雖說凡事不可強求,但不試一試怎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