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你是我永遠的溫柔(番外之知青文凱)
作者:野秋風      更新:2020-07-11 11:30      字數:4469
  文凱不大往京城去,每當周向雲念叨著要去京城看看哥嫂一家的時候,文凱都縷著胡子,慢騰騰地說道,不去了,老了,不愛動彈了,你要是實在想去,就讓兒媳婦兒陪著你,要不就叫閨女陪著,你們女人跟女人在一起,有話說,孩子們眼光都高,順便還能幫你挑一些漂亮衣服!

  文凱這話聽的周向雲心花怒放,她太喜歡自己這個善解人意的老頭子了。

  周向雲的心結早就沒了,年輕那會兒,她每天都擔心文凱的心裏麵還忘不掉李秋喜,每次文凱要是主動提起周向豪家怎麽怎麽地,周向雲就像失心瘋似的將文凱的心提出來鞭策一番,時間一長,他怕周向雲神經了,更怕自己也跟著神經了,所以,隻要是周家的事兒,文凱知道也裝不知道,不知道的當然就更不用說了,反正,對周向豪家,他絕口不提。

  文凱不提,周向雲是要提的,哥哥嫂子有事兒,她這個當妹妹的不可能不幫忙,隻是這個忙她親口提出來,心裏麵就舒坦了,周向雲提出幫忙四哥家的時候,說一次兩次文凱是不可能動容的,直到周向雲生氣了,要惱了,文凱才肯答應,那架式就像是在說,要不是怕你生氣,我是不會去的,看吧,這樣一來,幫忙周家是因為怕媳婦兒生氣,絕不是因為心裏麵還有李秋喜。

  文凱一個人坐在桃花樹下的搖椅上眯著眼睛,他的思緒是絕不會被人控製的,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年輕的時候,初見李秋喜時的樣子,她的一頻一笑,沒有隨著時間的變化而模糊,反而越來越清晰。

  這些年他是怎麽熬過來的呢?

  要是有個知道文凱內心波動的人,那麽一定會驚訝文凱的定力。

  他那麽想她,想著年輕時初次愛上的女孩子,老了,他也沒有忘記自己對她的愛,他依然愛她,深愛她,深愛她。

  在一個深冬,周向雲早起下地,一下子摔了個跟頭,躺在地上嗷嗷直叫,自己根本起不來,被拉到醫院之後,直接換了股骨頭,她從此坐在輪椅上,生活不能自理,文凱一點也不嫌棄她,雖然媳婦兒不是他最愛的女人,可是她是他孩子們的媽媽,是孫輩兒的奶奶姥姥,是這個家的主心骨,他的生命裏不能沒有她。

  長期坐在輪椅裏的周向雲,相繼得了高血壓高血脂,周向雲是個極為要強的人,她不想在輪椅裏渡過後半生,自己常常偷偷起身鍛煉,一個午後,她趁著家裏沒有人,自己起來練習走路,結果一個重心不穩,又摔在地上,等文凱回來時,六十七歲的周向雲的身體已然凍僵。

  這對夫妻連最後一句道別都沒來得及,不過,文凱在周向雲的遺物中翻出一封信,那是媳婦兒兩年前寫給自己的。

  “文凱,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她,你在我麵前表現的,你早忘記了過去,但是我知道,你從來沒有忘記過她,你一直愛著她,並且深愛著。你別問我是怎麽知道的,你沒有夢裏泄密,也沒有酒後吐真言,這樣的話,你當然是不肯對我講的,可是,我就是知道,秋喜說,女人有第六感,我想,這就是我的第六感吧。

  有時候,我挺恨自己這種第六感的,我的第六感讓我知道,我的枕邊人,我心愛的丈夫,心裏麵一直住著另外一個女人,那是他的初戀,他永遠忘不掉的初戀。

  當然,我知道,你也是愛我的,你對我的家,愛情未滿,友情之上,當然,這是最初,我們在一起的那些年,後來的我們,融合成了親人。

  文凱,我不得不承認,我愛過別人,跟你結婚的前幾年,我的心裏麵還不時的冒出別的男人,但是後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三歲那年一個雨天,孩子發燒,你和我一起抱著孩子往醫院跑,你用一件衣服遮住了我跟孩子,孩子打完針回來睡下了,你溻著濕衣服為我燒水泡腳,給我熬薑湯,那一刻,我的心裏便隻有你了,我把我的心清掃的幹幹淨淨,隻留了你一個人的位置。

  你看吧,文凱,這有點不公平是不是?你心裏麵住著別的女人,你的身體外麵圍繞著你的妻子周向雲,可是周向雲心裏呢,隻有你,嗬嗬,你說,我是不是個傻女人?

  文凱,我能把這劃成你欠我的帳嗎?有生之年,這帳不能還,要還得下輩子,要不然的話,下輩子,我們在另一個世界,我要拿什麽跟你糾纏呢”

  文凱將這封信讀了千百遍,他把那張紙按在胸口,每每讀的淚如雨下,周向雲對他的包容,直到她離開,他才發現。

  文凱常常一個人往墓地裏走去,守陵的人跟他都混熟了。

  “老文,又來看你媳婦兒了?”守陵人熱切的跟他招呼。

  “嗯,看看老伴。”文凱往往這樣回應。

  “老文哪,像你這麽念舊的人可是少見呢,人們往往把親人送上來,嗨,那也就是送上來了,不年不節的時候,鮮少有來看望故人的”

  文凱笑笑道:“我有太多話沒跟我媳婦兒說,她在的時候我沒說,我得趁我活著,一點點的補給她”

  守陵人向他讚許的點頭。

  直到兒女們不允許文凱再往天寶山去,文凱這才不常去了。

  天寶山的風又硬又野,每次從天寶山回來文凱都要感冒發燒的折騰幾天,兒女們怕文凱的身體吃不消,生著氣阻攔他,文凱怕兒女們為他擔心,不想耽誤了兒女們的工作,這才消停下來。

  文凱跟村裏的老頭們下象棋,那邊郵遞員過來喊,文大爺,有你的信!

  文凱一開始不以為意,以為是哪個孩子以他的名義寄什麽東西,當他把信拆開,掉落一張名信片,他熱淚盈眶,原來,這是在外遊玩的李秋喜寄給他的,上麵印著李秋喜和周向豪兩口子在外蒙古草原上騎馬的照片,兩口子還學著年輕人,穿著周正的騎馬裝,兩臂一彎比著心型。

  文凱撫著照片上那個女孩的臉,手指顫顫微微,是了,在他的心裏,李秋喜永遠是他的女孩子,她在他心裏,一直是年輕的樣子,從來沒有蒼老過。

  這是文凱特意跟李秋喜要的照片,他去信說,兩三年沒見著你們兩口子了,在外麵過的怎麽樣了?有開心的事,跟我分享一下吧,於是,李秋喜就寄來了這樣的名信片。

  記得李秋喜跟村裏人告別時說過,他們會從最遠的地方往國內走,現在那兩人已經到了外蒙古,那麽,離回家的日子不遠了。

  想到這兒,文凱心裏麵突然無比高興。

  文凱也撫了撫明信片上周向豪的臉,周向豪永遠是他的情敵,誰能知道,他羨慕了一輩子自己的情敵呢,這個明麗耀眼的女孩子,隻屬於周向豪,他這個老知青文凱,從來沒有得到過他最想要的女孩兒。

  這何嚐不是一種圓滿呢?

  李秋喜突然寫來的一封信中,就有這樣的一句話。

  女人的心,當真如海底深,原來,不隻周向雲知道他的心思,李秋喜也知道。

  文凱有點倉皇的笑了,還有點尷尬,原來他愛她,從來不是秘密噢。

  是的,想要卻得不到,人生有這樣一種遺憾,何嚐又不是一種圓滿呢?

  文凱的病是從初春開始的,那個春季的第一天,他的心情特別的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他從來沒有覺得日子像這樣輕鬆愜意過,兒女們不敢跟他說他的病情,每天都有人來喂他吃一些他不知名的藥,兒女們的嘴巴很嚴,都說給他吃的是補藥,越吃越年輕的那種。

  文凱心裏麵明鏡兒似的,這藥準不是好藥,好藥用得著孫男地女們輪流著看著他往下吃?差一頓都不行,而且,兒女們對他提出的要求無一不應,時下不是流行一個詞嘛,叫臨終關懷,文凱知道,兒女們對他,就是臨終關懷,就是不想讓他的人生留下什麽遺憾,文凱是個通透的人,他不想要兒女們有遺憾,就隨機提出一些要求,比如,去看看海棠花開,吃一頓從來沒嚐過的羊雜湯,寫一本自傳等等,兒女們全都熱切而又認真的滿足了他。

  那年春末,文凱躺在床上,不想起身,他的身體感覺出隱隱的疼,兒女們要送他去醫院,他不肯去,一瞬間,他突然覺得全身清朗像年輕小夥子一般,兒女們知道,他這叫回光返照。

  文凱提出最後一個要求。

  他想見見李秋喜。

  李秋喜果然來了,她當然帶著周向豪,不過,文凱沒有說要見周向豪,所以,周向豪隻好站在文家的門外。

  “四叔是不是也來了?”見到李秋喜的第一句話,文凱這樣問道。

  “嗯。”李秋喜點了點頭,道:“是的,他來了,你沒叫他,他不敢進來,躲在門外,年輕時候不就是這樣,他盡量避著你。”

  “你說反了,是我盡量避著他。”文凱坐在椅子裏端起一杯茶,杯子裏泡的是茉莉花,這茶是李秋喜第一次送給他的東西,所以,他這一輩子飲用的都是茉莉花茶。

  文凱端起杯子,突然想起來了,周向雲或許就是從這茶葉上窺視到了他的內心。

  他端著杯子的手抖了一抖。

  “文凱,這些年,你變了,你這胡子保養的可真好看。”李秋喜笑著說道。

  “不,我變了,是你沒變,你在我心裏,一直沒變。”文凱顫著聲音道。“你一直是我心裏永遠的姑娘。”

  “你呀,還沒忘掉這點事兒!”李秋喜哂笑一聲道。

  文凱顫微微的握住李秋喜的手,喃喃道:“秋喜,是不是你說過,你說,這輩子,要是沒有周向豪,你選擇的人,會是我。對不?”

  “嗯。”李秋喜點了點頭,“對,沒錯,我是說過,現在,我還會說這樣的話,這輩子,要是第一個遇見的是你,我愛上的人一定會是你。”

  “可我不一樣。”文凱抬眸正色道:“這輩子,不管遇見誰,我娶的,都將是周向雲,你,能原諒我嗎?”

  李秋喜果斷點頭,道:“嗯,這有什麽原諒不原諒,命運就是這樣安排的,我和你,始終是錯過的,你有了向雲,是我樂得所見,你們相濡以沫那麽多年,是我的希望。”

  “真的麽?”文凱問道。

  “呃,我還是告訴你吧,聽見你要跟向雲結婚的消息之後,我整整難過了一天,你不知道,每個女人都希望,喜歡過她的男人一輩子為她守身如玉終身不娶,這是女人的虛榮心,可是我難過的那天,不是虛榮心作怪,我是真的很難過。”

  “真心話?”文凱問。

  “真心話。”李秋喜答。

  “秋喜,可你從來沒有說過你愛我,你能對我說一句嗎?”文凱要求。

  “嗯,我,愛你。”李秋喜想了想,終於啟齒,“是的,我愛你,老朋友。”

  文凱笑了,笑容有點失落。

  “聽見了吧,四叔,她還是把我當老朋友一樣愛,就像愛大個兒,愛孫理,愛小靜那樣的愛”文凱說著話,眼睛望向門口,道:“四叔,來都來了,就進來吧,咱倆之間,應該有個了斷,早就應該有個了斷呀。”

  周向豪樂嗬嗬的進來了,他從桌上拿過媳婦兒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裏,護的跟個什麽似的。

  “你這個老東西,老了老了,還在惦記著我的媳婦兒,你難道瞎了嗎,秋喜是我的媳婦兒,這輩子我愛她一個,她也隻愛我一個,你是擠不進來的。”周向豪一字一句地道。

  “四叔”李秋喜不想讓周向豪說深了刺激了一個將死之人。

  “臨了,還不要聽實話了嗎?”周向豪看著文凱道:“你說說你,娶了我的妹妹,還要惦記著我的媳婦兒,成什麽體統!”

  “所以,我要跟我,跟秋喜作個了斷啊,然後幹幹淨淨的去那邊,隻守著我的向雲”

  “瞧瞧吧!”文凱邁步走到床邊,慢慢地躺下去,“老了老了,老朋友見最後一麵,竟全是些談情說愛的事兒,這要是讓年輕人知道了,準得笑話,四叔,你進來時,沒有孩子們在外麵偷著聽吧,這些孩子,常常偷聽我跟向雲說話”

  “沒有的,你就放心吧,沒有人會笑話你。”周向豪解釋道:“年輕時不能說,老了老了,還不讓人開口,沒天理了呢!你就放心走吧,兄弟,來世,咱們做最好的朋友,其實你在我心裏,除了情敵,你還是我最可靠的朋友”

  “再見了,四叔,再見了,我的女孩子向雲,我來了,我來愛你了,專心專意,隻愛你一個人”

  文凱卒,享年八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