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王鎮西崗大隊的大道上，幾個男人並成一排，大踏著步子，風一樣的向村頭走去。

  這些男人分別是，周向豪、周向軍、周向永、文凱、老張，以及雷大力，他們是被周向如家的大棚鄰居王三通風報信過去的。

  王三媳婦過來大棚摞簾子，剛開始撩簾子時候，還看到周向如的棚頭小屋裏麵燈火通明，熱鬧喧天，等她將三處大棚的簾子都撩完了，累的一身汗，想找口水喝，就找到周向如家去了，結果推門一看，謔，一幫子女人們東倒西歪的，有的倒在沙發上，有的栽在炕上，有的甚至坐在地上王三媳婦兒起先嚇了一跳，以為這些女人們發生什麽了什麽不好的事兒，挨個扒拉開歪歪楞楞的女人們，還順手探了探她們的鼻息，感覺到她們氣息均勻，這才放心了，放鬆下來的王三媳婦兒，這才將身前身後的看了看，謔，地上的酒瓶子，滿屋子的酒味兒，這下明白了，這些娘們兒，喝多了這是。

  王三媳婦兒是個善良人，但是再善良，她一個女人家沒辦法侍弄那麽一幫子老娘們兒，隻把地上那個拖起來，拖拉柴禾似的給拖到了炕上，這都費了好大一番勁兒，然後，王三媳婦兒就叫上自家老爺們，挨家的去告訴這些女人們家裏的男人，於是，周向豪率領著一眾男人殺過來了！

  一幫子男人推門而入，自己扒拉自己的女人，找準了，有扛在肩膀上的，有抱在懷裏的，返身往家走去。

  於是，這個夜裏，這些男人們不得消停了，有的女人酒後無德，一不小心醒過來，罵罵咧咧還伸手吵著要酒喝，遇到這樣的女人，比如文凱，隻好按著女人，好話說了一籮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女人安撫下來；有的女人就是默不作聲，狂吐不止，那男人隻好連夜做起清潔工，一遍又一遍的將汙穢物清出去，還要給女人遞上清水漱口，這個男人就是老張；還有的女人就喜歡唱歌，所有的歌詞都不在調兒上，男人的任務就是商量著女人小點聲，再小點聲，可別把鄰居嚇醒了，明天問起來，他實在不好解釋，這個人就是周向永；有的女人啥也不做，不哭不鬧不吐，就是個睡，這樣的女人算是消停了，但是男人不能閑著，他得收拾一片狼藉的戰場，比如雷大力，他不能把準新娘留在棚頭小屋睡覺，並不是他有多純潔，要是周向如酒後向他獻身，他一定歡歡喜喜接了她，可是他不能，棚頭小屋的炕才燒個大半幹，有的邊邊角角還沒幹透，這樣的炕睡著人，容易睡壞了身子，他一個糙老爺們倒沒什麽，把自己心愛的姑娘睡壞了那可不成，所以，雷大力把周向如送到周家的後屋周家老兩口的身邊，自己就回來收拾新房，收拾完了，就夢著周向如醉臉紅潤的樣子，心滿意足的睡了。

  當然，也有酒後亂行的，就比如周向軍和張桂珍，這兩人早就明送秋波，暗送芹菜了，但是任憑周向軍自怎麽跟張桂珍討好，張桂珍仍然矜持著，沒有把周向軍讓到自己的炕上，張桂珍沒有勇氣開口，不是張桂珍不想，有好多次，眼看著周向軍走到院子裏，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張村珍的話到嘴邊，她的嘴唇張了張，終是沒能開得了口，身邊的女兒小棉襖看著都著替她媽媽著急，不過小棉襖長大了，她能明白自己要是留父親也不是留不下來，但那意義可就大不一樣了，必須得媽媽留，媽媽親自留，這才能留的牢靠，留的長久。

  這次，周向軍背著張桂珍回到家，小棉襖披著衣服從自己的房間裏走出來，親自看著爸爸將媽媽小心翼翼放在炕上，又悉心的兌好了水，給媽媽擦臉擦手，還又泡了腳，然後再幫媽媽將外套脫了，衣服放在一邊，媽媽放在被窩裏，爸爸就坐在邊上，默默的看了媽媽一會兒，跳下地，跟女兒打了招呼，向門口走去。

  “你是不是個男人？”小棉襖突然在爸爸身後問道。

  “嗯？”周向軍不期然女兒會這麽問他，怔了一怔，回過頭來探詢地望著燈光下越來越像自己的女兒。

  “你這是要回你的棚頭小屋去住嗎？”小棉襖歪著頭，認真地問道。

  “是啊，不然呢？”周向軍苦笑了一下。

  “所以，你真不像個男人！”小棉襖皺著眉頭，鄙視的望著父親的臉，不容分說地又道：“她不讓你留下你就不留下了？”

  “可是你媽她”周向軍不想惹張桂珍不痛快。

  “她什麽她呀，女人說不行就是行，女人的話，你得反著聽，不知道嗎？”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可急死個小棉襖了。

  “真，真的麽？”周向軍猶豫了。

  “你把那個‘麽’去掉！”小棉襖恨鐵不成鋼的道：“你每次臨走前，要是多回一下頭，仔細看看張桂珍女士的那張臉，仔細琢磨一下她的眼神，你就應該知道，她是希望你留下來，就是不好意思開口而已！”

  周向軍眼裏放了光，笑了，不過他又問道：“那，那你的話，爸爸該怎麽理解呢？”

  “在你麵前我不是女人！”小棉襖聰慧，一下子明白了周向軍的意思，解釋道：“我是你的女兒，這個世上你誰都可以不相信，但唯獨不能不相信我，我是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當然，除了我爺爺和我奶奶！”

  周向軍走過來，揉了揉女兒的柔軟的頭頂，欣慰道：“爸可真沒白疼你！”

  小棉襖不大利索的躲了躲周向軍，仰著臉翻著大眼睛，道：“你說說你，這麽大個人了，真讓人操心，自己的張終身大事，還得讓我替你張羅，真的是”

  周向軍：“”

  小棉襖回屋抱起一隻枕頭和被子，周向軍驚訝道：“你，你這是要幹啥去？”

  “我上隔壁住，跟二丫擠一宿，給你們倆讓出點空間來！”小棉襖咯咯一笑，開門出去了。

  “你等一下！”周向軍大喊一聲，叫住小棉襖，把自己身上的棉大衣脫下來，係在小棉襖兒肩膀上，“仔細別凍著了。”

  小棉襖笑了笑道：“記住，打鐵要趁熱，哄好了那個醉酒女人，你們兩個就跟我小姑和小姑父一塊兒去縣城把結婚證領了，聽沒？”

  周向軍低了低頭，沒吱聲。

  “我問你話呢，你聽沒？”小棉襖急了，催促道：“我告訴你啊，周向軍同誌，這是我教給你的任務，你務必得完成！能不能！”

  “能。”周向軍悶聲說道。

  “我聽不見，大點聲！”小棉襖更急了。

  “保證完成任務！”

  這下子，周向軍的聲音大起來了，小棉襖高興地樂了，卻聽見屋裏麵的酒醉女人囈囈呀呀的叫喚起來，好像是要水喝。

  小棉襖高興地拍了拍周向軍的肩膀，笑道：“那女人要水喝，你的機會來了，好好把握噢！”說罷，連忙跳出門檻，反手關了門，一蹦一跳的往鄰居家跑去了。

  周向軍心裏麵歡喜著，這麽一看，不但前妻原諒他了，女兒也原諒他了，這世上他至親的兩個女人，都原諒他了，有什麽比這更讓他開心呢？沒有了。沒有了。

  周向軍顛了顛暖瓶，空空的，一點水都沒有，他忙在灶下起火，往鍋裏添了水，十幾分鍾的事兒，一鍋開水燒好了，他先盛出一水舀子來晾在一隻大鋁盆裏，然後，把其他的往壺裏麵灌，這邊鍋上收拾好了，灶下也順手給收拾的幹幹淨淨，回頭，盆裏的水已經涼了，再把暖瓶裏的水倒進杯子裏，不冷不熱的兌好了一杯，端到張桂珍的枕頭前。

  張桂珍又睡過去了，不過睡的不太熟，嘴裏麵囈囈呀呀的還在說著什麽，周向軍仔細聽著，辨別出幾句來。

  “對不起呀小楓，對不起，我不愛你，真的，我真對不起你，你知道的，你最理解我，我心裏麵就是放不下那個大騙子，對，我就這麽賤，那個大騙子，他從開始就是把我騙到手的，他說對我好一輩子，他又找別的女人，他還打我，他嗚嗚嗚我咋就這麽賤呢，我嗚嗚沒辦法，老娘就這麽倔，老娘就這麽有剛，心裏有他能咋地，老娘就是不要他，這個王八蛋，周向軍你這個王八蛋，你這個千刀萬剮的，想要兒子嘛，我呸，我就這麽一個小棉襖，我都不給你，哼，王八蛋，我就不信了王八蛋，嗚嗚嗚哎呀媽呀，渴呀，咋還不給你拿水來，小棉襖，你這個丫頭，你就知道心疼你爹，心裏麵沒有你這個媽了？沒良心的隨你那個爹”

  周向軍才發現，張桂珍醉起來，原來是個默跡嘴子，叨叨咕咕的沒完沒了的，一點都不省著，比她年輕的平時要聒噪一百倍。

  不過，周向軍聽著聽著，竟然哭了起來，他忍不住，實在忍不住。

  他抬手狠狠地拍自己的嘴巴，他後悔呀，他恨自己當初的糊塗，他對這個女人都做了什麽呀！

  他對她做的這麽過火，可是，她從來沒有使女兒去恨他怨他，反而使女兒比別家正常的女兒更愛他這個當爹的，這是多麽善良的一個女人啊！

  不論怎麽想，周向軍的悔恨都是斷不了的，懊惱都是不可磨滅的，從他開始對別的女人起心思時，他就已經開始對不起張桂珍這娘倆了！

  張桂珍被周向軍打自己臉的聲音吵醒了，張桂珍悠悠睜開眼睛，使勁兒眨了眨，周向軍那張臉在張桂珍的眼睛裏印了個清清楚楚。

  “你幹啥呢你？”張桂珍咽了咽唾沫問道，她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嗓子，裏麵幹的很，實在難受。

  周向軍忙抬起袖子照著自己的臉胡亂擦了擦，眨巴眨眼睛，一手扶起了張桂珍，一手端起水杯，放在張桂珍的嘴邊為她飲水。

  張桂珍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腦子裏麵也清醒了許多，張桂珍抹了一把嘴巴，眨了眨眼睛，好像想起了跟一幫女人們喝酒碰杯的事兒，說道：“我沒事了，你咋不走呢？”

  周向軍轉過臉來不看張桂珍的臉，他有點不敢看。

  “嗯？”張桂珍伸出手肘碰了碰周向軍，眼睛探望著周向軍的臉，又催了一遍，“你咋還不走？”

  周向軍躲不開張桂珍的逼問，隻好撓了撓後腦，喃喃道：“我閨女都不讓我走，你，你攆我幹啥？”

  張桂珍這才想起自己的寶貝女兒，往門口處望了望，道：“小妮子呢？我快渴死了，叫她她沒聽見，平時覺可淺了，一有點動靜我都醒不了，她準醒，這下她親媽需要她了，沒動靜了”張桂珍哪舍得埋怨女兒，不過是當著周向軍，她實在沒啥話可說，隻好扯來小棉襖說事兒。

  周向軍道：“閨女上鄰居家找二丫住去了，兩個人從小就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周向軍沒大好意思直說小棉襖的意思。

  “不對吧？”張桂珍疑問道：“不能啊，她可沒跟我提前說要去找二丫睡的，她啥時候走的？”

  “剛剛。”周向軍道。

  “大半夜的才想起去找二丫？”張桂珍歪洋頭問道，眼睛裏麵閃著狐疑的光。

  周向軍嘟嘟嚷嚷道：“咱閨女不讓我走，讓我留下來照顧你，就自己搬到二丫家去了”

  “咋的？”張桂珍恍然道：“噢，原來是閨女不讓你走啊，可是我要讓你走，你咋不聽呢？你就知道聽你閨女的是吧？”

  小棉襖的話在周向軍的耳邊重複響起，好像一記警鍾似的敲醒了周向軍這座生了鏽的大鍾，周向軍轉身一把攬住張桂珍的肩膀，顯得異常激動，道：“我早就不想走，來了這裏我就不想走，要不是怕你不開心，我”

  “你怎樣？”張桂珍瞪著醉眼看著他。

  “我——”周向軍說不下去了，一雙腥紅的眼睛盯牢了張桂珍的臉，滄桑歲月，這張臉沒有多少變遷，不過多了些女人的韻味兒，更加的撩人，讓周向軍的心，抑製不住的衝動。

  周向軍狂野而又霸道的親上張桂珍的嘴，她的臉，她的脖子，她的

  多年的分開的夫妻，多年咫尺相望的夫妻，在這一刻，又融合在一起，他們在多年後的這個半夜裏，重新恢複成，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