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和婉妃，這對表姐妹，就如同葛家、虞家的命運，像一蓬糾纏在一起向上攀爬的藤蔓，相互捆綁著，不可解脫。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婉妃因為暗自換子、謀害宮人、謀害龍胎、謀害妃嬪等數罪，被奪去所有位份和容光，貶為庶人，打入詔獄，永世不得出來。

  就算新皇登基，若是婉妃還活著，也不能把她接出來。

  她的殺孽太大了，餘生就在不見天日的詔獄裏為亡人祈福吧。

  虞美人勾結前朝、偽造判詞，又在禦前裝瘋、蒙蔽聖聽，同樣貶為庶人，打入詔獄。念其生育了大公主，便留著一條命苟延殘喘，同樣在詔獄之中永世不得出。

  李白鴛李嬤嬤雖然告發有功，但早年殺孽太多，助紂為虐，辜負了兩位皇太後和皇帝的信任，著賜鴆酒，即日屍身送出皇城。

  她的外甥女金寂寂冤屈洗淨，複位常在，以常在之禮下葬。

  涉及到謀害姬婕妤的薛衣媚，因多受婉妃逼迫，卻認罪十分誠懇，主動指證凶手，隻降位子為九品更衣，著一生茹素，為逝者祈福。

  死者受的罪，不無辜的生者終於受到了同樣的待遇。

  有的無所牽掛，有的心中不甘，有的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想進入詔獄

  但為惡者，終究會有一天受到懲罰。

  浮雲雖然蔽日，也會有清風吹散的那一天。

  少了一個婉妃，這宮裏的生活並沒有太大變化，仍舊是日複一日的平靜。

  隻有大公主、二公主在一瞬間就明白了人情冷暖。

  母妃沒了。

  那天在雍和宮，見了母妃最後一麵。

  下晌再去雍和宮的丹陛前等著，一直等到更深露重，也沒有看見母妃走出來。

  父皇說，母妃犯錯了，她要去一個地方麵壁思過了。

  這段時間並不長，這個懲罰也不重，等她們長大了就知道了。

  回了明華宮，好些熟悉的宮人都被抓走了。

  空蕩蕩的宮殿裏沒了人氣，清冷的像是冷宮一般。

  大公主抱著焦躁不安的二公主，輕拍著她的背安撫她，自己也在偷偷垂淚。

  今天上午在雍和宮說的話她都記下來了。

  那麽她到底是誰的女兒

  真的不是母妃而是母妃表妹的女兒麽

  就算是這樣，母妃就再也不回來看她了麽

  那母妃的表妹為什麽也不來看她

  身邊伺候的宮人們也開始輕慢她們。

  那天晚上，洗漱的熱水都沒有了。

  大公主抱著二公主好一頓安撫，妹妹第一次這麽聽她的話。

  第二日，皇上的旨意就來了。

  因為婉妃得了疾病，病發身亡，念在兩位公主年幼失怙，十分可憐，便將壽寧公主交給膝下無子的妙貴嬪撫養，瑞安公主交給皇後撫養。

  為此，將妙貴嬪姚念諳提升為正二品的昭媛娘娘。

  這個撫養並不是搬遷宮室那麽簡單，皇帝準備在宗室玉牒上更改她們的母族。

  對於婉妃葛香，他曾經真心對待過，這十年歲月終究不是眨眼一瞬，因為真的付出過，反而恨意更深一些。

  皇帝自己也說不清這是什麽感覺了。

  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也不會赦免葛香，卻也不忍親手將她給殺了。

  虞美人，不過是十年前一瞥，十年後又一瞥，像是穿堂風，涼一陣也就罷了。

  那一陣子，還沒有一盞茶、一炷香的時間長。

  虞美人的一輩子，落到皇帝心裏，不過是一陣煙消雲散的事情。

  因為這件事，皇帝連月不犯的咳疾也被勾了上來。

  他整日的不出雍和宮，喝著湯藥養身子。

  這是毒，並不是病。

  雖然早就從西夏找到了解藥，但毒素跟了他這麽些年，不是一下子就能除盡的。

  太醫甚至隱晦的提醒，有些毒素已經滲入心脈了。

  皇上不宜再動怒，否則損傷的就是珍貴的龍體。

  “唉”，幽幽一聲長歎。

  皇帝在靠窗羅漢榻前閉目養神。

  再過幾月就是而立之年了，三十歲，聽起來應是男子的壯年，正是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好機會。

  他的身體已經撐不起他的雄心壯誌了。

  偌大的西北地區，窮盡他一生之力，也不過打下了舍延和西夏，將大陳的十三個行省擴充成了十五個。

  況且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

  兩三年打下來的地盤，教化人民、移風易俗卻要花費數十年。

  直到今天，舍延和西夏的叛亂也是此起彼伏，雖然規模已經不大了，但總是跗骨之蛆，讓人防不勝防。

  除了疆土，鎮守各地的藩王們也是大問題。

  他的兄弟一輩們數量極多，有二十來個，其中最大的四十歲，最小的才十三歲他們對寶座上真刀真槍殺出來的皇帝服氣，對一個稚子卻不會服氣的

  他在，還有威望在。

  他若是有朝一日突然去了，這偌大的帝國，定會分崩離析，烽煙四起，有誰可以接手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他隻有四個兒子。

  大皇子今年十歲了，堪堪可見少年模樣，但天生虛弱，恐將來年歲不久、子嗣不豐，不是合適的接班人。

  二皇子是蒨修容所生，年紀尚小，看不出秉性，背後有擁兵數十萬的平國公韓修作為母舅

  雖說韓修自己從來不與蒨修容來往，但在朝臣眼中、在天下人眼中，韓修就是二皇子最有力的臂膀。

  就連皇帝自己，也隱約有了一點想法。

  強大的母舅，到底是好處還是壞處呢

  三皇子是嘉妃方景頤所生，年齡更小，但聰慧靈秀之氣已經初露，外家溫寧伯府隻有虛職，母舅方含光是一個難得的青年才俊。

  但終究年歲太小、勢力太薄弱了

  至於四皇子

  皇帝摩挲著手指上的玉扳指，似乎陷入了沉睡。

  四皇子母族更加勢微，沒有一點幫助，母親麗嬪在他的心中不算得寵她隻是一個朦朦朧朧的蕭寶瑩啊。

  後麵的三個皇子，都太小了，太小了。

  他這副身體，外強中幹，還能撐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