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頤從傅太醫那裏得知，太醫在宮廷出診，除了負責記錄的宦官進行注筆，寫明某某太醫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日在何地幫何人問診，很多太醫私下裏自己也會記錄自己的出診情況。

  因為宮內傾軋嚴重，就連記錄都有可能會被人篡改，但太醫自己記錄的東西卻深藏在家中無人知曉，必要的時候會成為救命的東西。

  像如今的這個場景，太醫若有手跡留下就好了。

  她輕了輕嗓子，猶豫的神情已經掛上了臉龐。

  皇帝果然注意到了，

  “嘉妃，你有什麽高見麽”

  方景頤從容一笑，“高見談不上，嬪妾的外祖母家是醫藥世家，曾經有多人在太醫院任職過，嬪妾聽說那些老太醫都有一個習慣，把自己的出診記錄事無巨細的記錄下來，以留著晚年編寫醫書大作用呢”

  “還有這回事，平仲，立刻派遣一隊錦衣衛卒，你親自領著去那幾個老太醫府上查查。”

  好在這幾個府都在盛京城在，要不然，一來一去，可以說是又要晝夜交替的拖延下去了。

  午膳。

  婉妃、虞美人、李嬤嬤分別被看守在雍和宮的幾個小房間裏，有專門的天聾地啞之人進去給她們送午膳。

  門外，站著一隊隊的錦衣衛卒，無聲無息的進行巡邏。

  一直到了傍晚時分，平仲風塵仆仆的帶著幾本小冊子回來了。

  殿前對峙再次重啟。

  婉妃、虞美人、李嬤嬤分別跪在了地上。

  一天過去，婉妃早上畫好的妝容如同被太陽曬蔫了的花瓣，憔悴又枯槁。

  她冷眼瞧著寶座之上，皇帝正在翻看平仲帶回來的太醫手跡。

  皇上這是根本就不信任她了。

  若是信她，何苦要她這麽尊貴的人兒跟一個冷宮瘋子和一個耄耋老嫗對峙呢

  就算這件事情她最後成功了，把這兩個人都給送進詔獄，那自己的體麵也蕩然無存了。

  更何況，太醫手跡找出來了。

  鬼知道那些老東西們私自記了些什麽下來

  她白日裏驚懼過多，兩手如篩糠一般抖著，如今抖多了，都習以為常了，就連心頭的悸動都能當做是尋常之事。

  她的懼怕少了，無賴意氣多了。

  心裏雖然這麽安慰著自己，但婉妃胸膛不停的起伏，可見呼吸之艱澀。

  決定她命運的時刻要到了。

  書頁翻動的聲音不是很大。

  落到婉妃的耳朵裏卻是一陣一陣的颶風。

  像夏天常見的那種暴雨天氣，窗外往往會刮來一陣黑沉沉的風。

  風把明華宮寢宮外麵的芭蕉葉子打得劈裏啪啦響，把窗外的紫丁香吹得四處零落。

  趁著漫天紫雷轟鳴，銀閃撕裂蒼穹，銀河倒灌而下。

  一切美好的東西，都被摧枯拉朽的毀掉了。

  雖然來年草木能重活一世，但人卻不能了。

  “這手跡裏寫的清清楚楚，王太醫、趙太醫、錢太醫，三個人都曾經看過婉妃和虞美人的胎兒，都是單胎，並沒有雙胞胎的跡象。”

  “驚聞婉妃產雙女，上極愛之，虞美人墮下死胎，現已失常。吾不由得膽戰心驚，一年問診，何嚐有過雙胎、死胎之跡象”這是王老太醫留下來的記錄。

  平仲繼續展開念道，“前朝狸貓換太子一事，今朝重又見之。一切源起，皆因欽天監之紫薇星動，貴人降世，可見妖言害人不淺。自元年以來，吾為貴人問診不下數次，胎像健康，但唯有一人耳。今早驚聞宮中貴人產下雙子，不覺如五雷轟頂，吾命不久矣。後世子孫當以此為戒，切不可再入禁宮。”

  “皇上，這是當年專門為婉妃娘娘問診的趙老太醫寫下來的。承平五年冬，趙老太醫前往友人家中飲酒，歸途中酒醉墜馬而死。”

  皇帝麵如冷冰，“接著念。”

  “虞美人失子，吾甚為疑惑，貴人之胎向來康健，當時順產才是常理。今早上衙，見王、趙兩位同僚麵色惶惶，似是有所心事，吾了然矣。歎太醫一職，雖有醫術薈萃之能，但命懸一線，朝不保夕，如何傳承吾之衣缽，可悲複可歎。”

  這是專門為虞美人保胎的錢太醫的手跡。

  這三個老太醫，死得都很蹊蹺。

  家人心中懷疑，也就沒有燒毀他們的曆年手跡，紛紛挑揀密事藏了起來，期待有一天能解惑。

  “葛香，你還有什麽話說”

  皇帝的臉色，最終越來越難看，似有一場狂風暴雨正在鞭打著他的臉龐。

  “葛香”是婉妃的名字。

  婉妃癱坐在地上，鬢邊一縷頭發已經散開。

  她抬起頭，神色裏毫不畏懼。

  “皇上，您很久沒叫過嬪妾的名字了，如今聽來，嬪妾還以為叫的是旁人呢。”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偷了我的孩子，還要薄待於她，你怎麽這麽狠心啊，虞家和葛家不是通家之好麽”

  虞美人聽得淚流滿麵，她忍不住想撲打婉妃幾下子，但那手臂像淚水一般頹然落下。

  如今就算把葛香打死，這失去的十年也回不來了。

  為了今後的日子，她得可憐可憐再可憐一點，好叫皇上垂憐。

  都說她瘋了，這些人都被她騙過去了。

  不瘋瘋傻傻，她怎麽在葛香的手下活下去呢。

  那些屈辱，終於喚來了十年後的光明。

  虞美人用手捧著臉，嗚咽著哭了起來，淚水像是傾盆之雨，從她的手指間隙落到金磚之上。

  眾人看了，無不可憐。

  “葛香，你十五歲進入朕之潛邸，那時溫柔靈動，人人都說你和善的像菩薩，原來早在朕登基之初，你就已經暗藏禍心、做下無數壞事了蛇蠍女人”

  皇帝的麵色也有所動容，不知是惋惜、垂憐還是生氣、憤怒，還是痛心、憤懣，佛與魔的神情都擠在他的一張臉上了。

  十多年的感情有之，十多年的欺騙也有之。

  葛香罪過之重，足以下十八層地獄。

  偷了虞美人的孩子，又把虞美人親手送進冷宮，一一除去了當年產房裏的知情人，還炮製禍端把三個老太醫一一殺死宮闈與前朝，都被她玩弄於手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