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也拿著帕子抹了抹眼角，語聲下沉：

  “虞美人是苦命人，沒了孩子本就瘋瘋癲癲的，承平五年太後去世，她忽然跑出來衝撞了太後靈位，最後進了長秋宮也不知如今怎麽樣了”

  她清楚記得，那時候皇上剛剛禦駕親征，自己坐鎮宮闈。

  虞美人馬上就出了事端。

  趁著雨夜，她跑到太後生前居住的慈寧宮，把佛堂裏太後的靈位給摔了下來。

  皇後冒雨趕來的時候，婉妃早已經到了，她吩咐人把虞美人四肢全都捆綁起來，早給虞美人定了罪。

  那時皇後跟婉妃結盟，忙著對付盛寵的淑妃，對於這個也沒有過多計較。

  如今時隔多年，想來全都是破綻。

  承平元年，虞美人失去了孩子，就變得一蹶不振了。

  她那衰落的程度，比皇後失去大宮女明蘭要厲害的多。

  整日整日的吃不下飯，又喝不下湯藥，不過幾個月就瘦成了骷髏架子。

  她每天抱著早給孩子縫製好的虎頭鞋子和小衣服，說些瘋瘋癲癲的話。

  總以為自己孩子還活著。

  皇帝不忍心把她貶入冷宮，就吩咐人把她看守在旖霞閣裏，再也不用出來了。

  等到病好了，再出來也不遲。

  自那以後，虞美人有三四年沒出現在宮人麵前，有皇上派去的人照應著，倒是也能活得下去。

  皇後對她的印象，隻是知道有這麽個人罷了。

  宮裏美人就像那雨後的韭菜，一茬接一茬的冒頭，她管理著偌大的後宮，哪有心思掛念一個虞美人。

  誰承想承平五年，皇上的軍隊前腳剛出皇城，虞美人後腳就跑了出來。

  她在大雨夜裏一下子從偏僻的旖霞閣跑到了居於皇城中心地帶的慈寧宮，突破了慈寧宮的重重防守，又闖進了太後生前的小佛堂，竟然隻是為了把太後的靈位摔到地上

  聽起來都荒唐，可這就是婉妃言之鑿鑿的事實。

  最終成功把虞美人打入了長秋宮。

  說起來，虞美人家和婉妃家在前朝也是世交，世代通婚。

  兩個家族像是兩棵盤根錯節的大樹，你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你，每個人都隱隱帶著些扯不開的血緣關係。

  婉妃早入皇帝潛邸，一個人應付不過來宮裏的陰謀詭計，家族裏商量了又商量，趁著承平元年、新皇登基的選秀把虞美人送了進來。

  誰承想，成也婉妃，敗也婉妃。

  虞美人是因為婉妃才進了宮，最終又折在婉妃手裏。

  這其中的情誼，有幾分是真的呢

  皇後用眼角瞥向婉妃，見她撐著一臉的笑，但那笑卻像是狂風暴浪中的風帆，隱隱有下落的跡象。

  也是，想起這些陳年往事，婉妃心裏是不舒服的。

  婉妃低下頭，盯著那刷了桐油的金磚上自己的影子，憐惜道：“虞美人犯了大錯，驚擾了太後神主，如今合該贖罪呢”

  皇帝的聲響在頭頂響起，“婉妃如今跟虞美人還有聯係”

  經錦衣衛密探得知，虞美人其實是婉妃七拐八拐的表妹，要不是這一層血緣關係，兩個家族也不會送了虞美人進來。

  虞美人在冷宮待了五年。

  這五年裏，婉妃從無探望過。

  婉妃在宮人中素以親和慈愛著稱，連下人她都不忍責罰，那對於自己血脈相連的表妹、甚至對於自己十月懷胎誕下的大女兒，為何如此冷淡

  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婉妃不意皇帝竟然這麽問，張口結舌道：“嬪妾知道她犯了大錯，這些年讓她安心悔過，並不敢私自去看她。”

  實際上，她實在煩透了虞美人。

  她恨不得虞美人從進宮那一天就死了。

  虞美人死了，就沒有辦法跟她爭寵了，也不會有機會生下那個據說要貴不可言的孩子

  這一切，都是從虞美人進宮那天開始的。

  這是個巨大的錯誤。

  葛家和虞家，為了保住富貴，有她一人在宮裏就算了，還貪心不足，生怕她死在宮鬥傾軋裏，又扶持虞美人進來爭寵。

  如他們所願，虞美人真的懷了一個貴不可言的孩子

  婉妃的心中冷笑連連，她和虞美人當年同時有孕，怎麽就虞美人的胎是貴不可言，她的胎就是普普通通。

  葛家和虞家，看虞美人更聽話，分別就是把她婉妃當成了棄子。

  他們想盡辦法勾搭上了欽天監，買了一個“貴不可言”的判詞，又急哄哄的稟告到皇上麵前去邀寵。

  可她婉妃怎麽會束手待斃呢

  她在皇上潛邸裏待了那麽些年，也有自己的幾分能耐。

  葛家和虞家想要把她給換掉，那她就把他們寄予厚望的這一胎給毀掉順便把虞美人也給變成一步廢棋。

  事情雖然艱難，但事在人為，並非不可為之。

  虞美人懷孕和預產期，都跟她一樣，正是老天爺都在幫著她呢

  最終，她成功了

  她是育有雙胞胎公主的二品妃子，虞美人隻是保留著封號的冷宮瘋子。

  誰都撼動不了她的地位。

  且看看這十年以來，多少寵妃如同落花流水去，隻有她，隻有她還能華服加身。

  這份本事，叫宦海沉浮的家族裏的老家夥們也得拱手稱讚。

  婉妃的心中，一時間如水波起伏，時而飛入青雲，時而墜入穀底，冷熱交替，十分不是滋味。

  幾縷金光從直欞槅扇裏透進來，像情人的手掌，輕輕撫摸著婉妃的臉龐。

  皇帝盯著沐浴在金光中的婉妃看了一會兒。

  他的神色，像這普照萬物的金光，似是舒展，又似是焦灼。

  “她的罪過，五年冷宮也夠了，朕前些日子把她從冷宮搬了出來，又請太醫勤勤查訪，現在已經有所好轉了。”

  婉妃大驚

  她長長的指甲差點插進自己手臂之中，一瞬間，指甲上的紅潤褪去，變成了雪青，可見她用力之大。

  她死死撐住自己的眉眼和神情，張口道：“皇上怎得忽然想起了虞美人呢”

  她的那張臉上，所有的妝容都有跡可循，隻有這突如其來的一絲驚慌，不像是自己的，倒像是被陽光晃了眼。

  養氣功夫，可謂個中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