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初搭箭追鵰穿白羽，今日嗬，扶藜看雁數青天”

  戲腔隔水送來，驚擾了亭中嬌人的美夢。

  “大小姐，您醒了”丫鬟輕聲詢問。

  蕭寶瑩顫動了一下眼皮。

  甫一睜開，是一雙蘊著春水秋波的丹鳳眼。

  那眼睛裏，濃濃的驚詫似是化不開的水波

  “今天是什麽時候了”

  她清楚的記得，閉目前是長秋宮的殘破宮苑，蛛絲兒猶在眼前，蓬窗下一叢茂盛的薊草擠進了窗欞

  如今一睜眼，怎麽成了舊時家裏的亭子。

  這亭子通身都是用大青石製成的，仿著木雕結構，做了六角攢頂、四重翹簷，既要大氣渾厚，又要精致秀麗，反而有些不倫不類的，沒了特色。

  但少年蕭寶瑩很喜歡這個亭子，這裏麵總是有天然石窟的清涼。

  夏日炎炎，她愛在這裏小憩。

  就算後來到了宮中，那麽多奇花異樹、精巧美景，都不如這小亭子讓她懷念。

  這是死後的清夢麽

  上天有知，竟然能滿足她的思緒。

  丫鬟遞上一條浸了香湯的擦臉帕子，笑道：“小姐睡蒙了，如今正是午時三刻，前麵的戲剛剛開始唱，點的是您最喜歡的雌木蘭替父從軍呢”

  “生脫下半折淩波襪一彎，好些難。幾年價才收拾得鳳頭尖，急忙得改抹做航兒泛”

  那戲唱著唱著，已經過半。

  唱到了木蘭開始替父從軍行

  蕭寶瑩木訥的拿著擦臉帕子往臉上抹去，那茉莉的香味、熱水的餘溫和帕子的柔軟，都近似真實的東西。

  她把臉撲進暖溶溶的帕子裏，使勁一嗅。

  宮禁數十年的滿麵風塵被一一洗去。

  她有些恍惚。

  這一切，恍然如夢，卻又清晰如真。

  耳畔婉轉流利的戲腔，手中浸滿了香湯的帕子，亭邊潺潺的一沽流水從來沒有哪一天像今天一樣鮮活。

  丫鬟的臉越來越清晰了，她方鼻闊口，卻難得的很秀氣，踴躍道：“大小姐，再不去這折子戲就唱完了，老夫人趁著壽誕特地給您點了這一出戲呢”

  大小姐十分想看這一出戲，可是戲班子這個月才回了盛京。

  要是睡覺耽擱了看戲，那就太遺憾了。

  蕭寶瑩十分驚詫的察覺到這竟然是祖母的六十壽誕這一年，她十四歲，這一年她還在待字閨中呢。

  這夢，倒真實的可怕，不愧是天人手筆。

  她入了皇帝潛邸那年，也就是明年十五歲，祖母就歿了。

  十來年沒見祖母，她都快要忘記祖母的模樣了。

  鼻子一酸，蕭寶瑩接過幹帕子擦淨了臉，把心酸全部掩去。

  “快走吧，去見祖母去”

  她雀躍的從榻上跳起來，也不顧丫鬟撐開的油紙傘遮陽，一徑跑著要往後院唱戲的大花廳去。

  她的軟底繡花鞋踩過了毛茸茸的細草，又踩過了潮濕的青苔地，也好似木蘭放開了纏腳的淩波襪，腳兒鬆了，大步重挪撚。

  轉過抄手遊廊，剛剛踏上垂花門前的地磚，蕭寶瑩的飛跑碰到了一個堅實的阻礙，

  “哎呦，你是什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