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跟在婉妃身後進了大殿。

  一晚下來，又累又困，她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上眼皮、下眼皮不停的打架，大公主搖了搖頭，滿頭的流蘇跟著亂晃。

  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出現在麵前的是婉妃一張黑雲罩頂的臉。

  那平素秀麗的眉眼此刻像是被刻意拉長了，每一絲每一毫裏都有戾氣，就連塗了唇脂的嘴唇，也紅豔豔的嚇人。

  婉妃冰冷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隱隱有一圈一圈的回音。

  “瑾韻，母妃對你的教導平日裏都記得麽”

  她轉過頭，把高大又昏暗的背影留給大公主。

  一聽她聲音嚴肅，大公主的瞌睡就被嚇沒了一半。

  她怯生生道：“母妃，韻兒都好好記得呢”

  母妃對她的教導比對妹妹要多的多，老嬤嬤們都說，這是愛之深、責之切，自從她知道了這一點，就沒有再對母妃產生過怨懟之心。

  原來母妃的愛是這樣的，要不是老嬤嬤們分說，她差點就找不到了。

  婉妃坐到羅漢榻上，宮女芳蒙趕緊拿過幾個靠枕讓她墊在身下。

  “記得就好，如今有了封號，也算是大人了，以後更要好好照顧妹妹，不要跟妹妹爭來搶去的，你是姐姐，是宮內所有孩子的大姐姐，必須得守孝悌之心、同胞之誼，那才不算丟了母妃的臉呢”

  婉妃也有些累了，她打了一個哈欠，眯著眼睛看站在下麵的大公主。

  大公主今年十歲，身量已經抽條了，像一棵白楊樹，長得又纖弱又勁節。

  沒有她自己身段的風流婉約。

  這個孩子，從頭到腳，就算受了她十年的教導，還是一點都不像她。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她們唯一的共同點，可能就是都是女人吧

  大公主怎麽就不是個兒子呢

  婉妃不由得有些煩躁。

  芳蒙端了一盞桂圓湯進來，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娘娘，麗嬪今日傳喚太醫了。”

  婉妃擺了擺手，不耐煩道：“瑾韻，你先下去吧，明早辰時過來找本宮，本宮有事情交待你去做呢。”

  大公主俯身一拜，脆生生道：“是，孩兒告退了，母妃早些休息。”

  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雕花木門後麵。

  芳蒙把桂圓湯遞給婉妃，自己一一查視殿內的所有門窗，沒扣死的都一一闔上。

  她又把帳溝解開，讓簾隴紛紛垂地。

  婉妃喝完了桂圓湯，揉了揉發痛的額頭，扶著芳蒙的手進了寢殿。

  淨麵卸妝，又拆散發髻，抹了些桂花香膏。

  婉妃坐在鏡子前，芳蒙一邊梳頭發一邊跟她說話。

  “麗嬪自生產後一直血流不斷，這幾天換了幾個新太醫來診治，都說按照服藥結果來看，應該是好轉了，隻是她憂思過重，才沒有效果。”

  三個月過去了，麗嬪的病根本沒有一點好轉，反而愈來愈重。

  其實那些藥，喝再多也沒有效果的。

  因為婉妃娘娘每日把藥給換了

  婉妃看著鏡子裏嬌俏的容顏，輕輕摩挲著自己的粉麵桃腮，指間柔軟又潤和。

  自己還沒老呢。

  她了然笑道：“麗嬪想著生了孩子就能一步登天，那可真是癡心妄想，本宮能把她扶起來，就能把她再踩下去。不說她了，四皇子今兒可好呀”

  林更衣成了麗嬪，卻沒有能力親手撫養自己的孩子。

  她每日纏綿病榻，婉妃遂稟告了皇帝，把孩子接到自己殿裏來養。

  三個月裏，婉妃每日都要去看一看四皇子。

  四皇子也隱約記住她了。

  “四皇子今晚不見娘娘回來，不肯睡呢，後來吃了奶水，就慢慢睡著了。”芳蒙笑道。

  “是麽，不枉本宮疼他一場。”婉妃展顏而笑。

  不出意外，這個孩子就是她日後的依仗了。

  從小養起來的，和那親生的也不差什麽。

  看看大公主，還不是對她畢恭畢敬的麽。

  一千戶食邑算什麽，將來四皇子長大成人，自然知道哪個皇姐才是最親的。

  “安寢吧。”

  次日辰時，明華宮的早膳剛剛撤下去。

  婉妃就忙不迭的使人傳喚大公主進來。

  大公主進來的時候，殿內仍然如同昨晚一般，隻有婉妃和芳蒙兩個人。

  婉妃飯後要喝玫瑰香露來美容養顏，此刻正端著一盞子嫣紅的香露水，輕輕啜飲著。

  殿內燃起了幾根線香，聞著是檀香味道。

  芳蒙站在婉妃背後，正有一下沒下替她捏著肩膀。

  “孩兒給母妃請安。”

  “嗯，可吃過早膳了”婉妃漫不經心道。

  大公主踟躕了一下，“孩兒今早睡得太沉，有些起晚了，是以還沒有吃過”

  昨晚太累了，她剛回寢宮就沉沉睡去，一直睡到現在，頭腦有些昏昏的，還是沒有歇過來。

  婉妃放下那玫瑰香露，指了指槅扇後麵的書房，

  “本宮今年發下宏願，要親自抄寫佛經華嚴經三百份，供奉到太後娘娘靈前，以表孝心。近來事情多，有些顧不上了，念著你是本宮的女兒，又多受太後娘娘疼愛，便代本宮寫個五十份吧。”

  “芳蒙，你去替公主研墨，可得寫仔細了，別贓汙了神靈的眼。”

  芳蒙打起簾子，引著大公主進了書房。

  從書房的槅扇裏，隱約看見婉妃施施然起身，扶著另一個宮女的手，出去散步了。

  晨間陽光熹微，不容易灼傷人。

  婉妃喜歡出去消食。

  瞧著婉妃象牙白織金的裙角最終掃過了殿門，聲音漸漸遠去了。

  芳蒙看了看正在提腕寫字的大公主，不動聲色退了出來，從外間端進了一匣子點心。

  “公主，吃點東西吧，娘娘出門消食去了。”

  大公主溫柔敦厚，平日裏對她們這些宮人十分禮遇。

  縱使婉妃不大喜歡她，但身邊的宮女都很憐惜她。

  聽見她沒吃早飯，芳蒙連忙偷偷端了一盤子過來，又親自倒了一杯熱茶。

  大公主感激一笑，輕輕握著她的手道：“芳蒙姐姐，不要忙了，早膳時間既然已經過了，本宮又應承了要給皇祖母抄經書，自然得虔誠一些，一頓不吃，也不打緊的。”

  兩人正在推讓，聽見外麵傳來了平仲公公的聲音，“皇上傳婉妃、壽寧公主、瑞安公主，即刻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