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自那日坦露心事後，又一連來了熙華宮數次。

  每次都是趁著宮裏走動人少的晚飯後來。

  倒也不虞人瞧見。

  她到底跟嘉妃娘娘說了些什麽，所有人都不得而知，隻有那穿堂入戶的晚風才知道。

  熙華宮來往的宮人一時多了起來。

  其他宮室的人問起，就答是娘娘的長兄方大人就要成婚了，所以來往熱鬧一些。

  沒有人起疑心。

  去年方含光就定了親，按照流程走下來，婚期確實就是今年了。

  轉眼間春芳落盡，開到荼蘼花事了，初夏踩著餘暉一點一點來了。

  白日裏熱氣撲麵，隻有夕陽西下、晚霞浮金之時才略涼快一些。

  這一日傍晚，雍和宮的保和殿裏再度人盈於室、座無虛席。

  今年大公主、二公主這對雙胞胎滿了十歲，正是整年紀，可以齊齊整整的過個大生日了。

  皇帝在一個月前就告旨光祿寺、太常寺，宮內各監各司，準備趁著生日，給兩位公主正式行冊封禮。

  一時間宮裏四處籌備，差事奇多，倒是把熙華宮的動靜被徹底埋了起來。

  婉妃正想著如何讓二公主在宴會上更勝一籌，對於其他宮務，一概沒了興趣。

  本想趁著生產後拿了林更衣的性命去，但冊封禮與之不過相隔三月，手上沾了血腥再去告祭天地，未免有些不吉利。

  留子去母一事也擱置下來了。

  大殿正中是皇帝的金龍寶座和皇後的鳳鸞之座，座位前擺著兩張拚起來的大宴桌。

  再往下，是兩位公主的席麵。因為今天是她們倆的正日子，遂把桌麵移到了前麵，方便帝後與之交談。

  婉妃和嘉妃、蒨充儀、段修容、妙貴嬪、李嬪等人都依次從南道北一一排開。

  除了宮裏這些人，還有幾個宗室王親，慶王一家、幾個年輕郡王、公主和駙馬都尉等人都列座在旁。

  吉時已到，開宴。

  教坊司宮人在廊下開始演奏大樂。

  錦衣衛圍成的人牆通道中，光祿寺的官員捧著食盒進入宮殿內。

  肅立於廊下的宮女看到光祿寺人員一一褪去，盛菜完畢，殿內隱隱傳來鳴鞭之聲，便輕斂衣袖，魚貫入殿，在絲竹管弦之中開始起舞。

  大公主穿著一身繁複的禮服，頭上珠翠環繞、流蘇盈盈，但儀容恭謹，行動之間竟可以保持珠翠流蘇全都巋然不動。

  二公主被婉妃嬌寵慣了，禮節上向來粗糙。

  但見她頻頻蹙起眉頭，一會抓耳撓腮，一會嘟嘴咕噥，顯然是被衣冠禁錮的十分不舒服。

  婉妃見狀，頻頻以目示意二公主老實一點。

  這可是行冊封禮的大日子，關係到日後封號和食邑，不能出一點叉子。

  二公主接到娘親警告的目光，便扭了扭身子，安靜下來。

  皇帝的寶座高居眾人之上，對於下麵的小動作看的一清二楚。

  大公主和二公主的對比讓他暗自歎息。

  大女兒是真正的皇家閨秀，小女兒卻是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冊封的旨意他早已寫好，大女兒比小女兒多了一千戶的食邑，也算是一種彌補了。

  希望婉妃能夠明白。

  她自己都說過十指都有長短，更何況是父母愛子之心，那就不要怪自己也偏心一回了。

  一舞已罷，眾舞女魚貫而出。

  皇帝示意平仲，拿出聖旨，開始正式冊封。

  今日晚宴不過是念念旨意、曉諭眾人，真正的冊封禮要等到下個月的吉日祭祀祖先一起昭告天下。

  大公主瑾韻封為壽寧公主，歲兩千石，食邑江寧五千戶；二公主瑾容封為瑞安公主，歲兩千石，食邑為太原四千戶。

  兩位公主隨著指引宮人出來行禮，皇帝皇後欽此玉如意、金瓜等物，而後一一落座。

  眾人道賀。

  婉妃笑容滿麵，但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像有一把黃連在嘴裏化成了水。

  兩個公主一年米糧兩千石，這是國朝慣例。

  可是大公主食邑怎麽比二公主多了一千戶

  兩個公主，一母同胞，不過僅有長幼之別，怎得差別這麽大

  更不用說江寧地處江浙行省，一向是繁華富庶之地，太原府遠在邊陲，自來最為辛苦，其間賦稅數額更是天差地別。

  皇上偏心如此。

  婉妃僵著臉一麵笑，一麵把手中的帕子絞成麻花。

  心裏這口氣，可真的難咽下去啊。

  大公主這麽小年紀就學會了討好媚上，真真她這些年的教導都白費了。

  說了讓她讓著妹妹、讓著妹妹，怎得還是不聲不響奪了皇上的疼愛去

  把她的話都當成耳旁風了麽

  婉妃胸膛不住的起伏，隻覺得滿腔怒火，又憋屈又憤怒，不知道如何發泄出來才好。

  一眾妃嬪紛紛向兩位公主獻上生辰禮。

  皇帝既寫了冊封聖旨，便沒有再特備禮品，皇後送了兩人一套紅寶石頭麵，婉妃送了兩個女兒兩匹珍貴的流雲錦。

  方景頤知道大公主喜歡畫畫，便從庫中找到了一幅前朝梁師的傳世之作蘆汀密雪圖，親自送給大公主。

  大公主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出座行禮道：“多謝嘉母妃厚愛”

  方景頤看她眉眼分明，臉柔軟而豐潤，沒有一點鋒芒，不禁暗歎一聲。

  她又把另一幅傳世名作給了二公主。

  二公主不喜歡書香墨本，更不喜歡什麽名家大作。

  她繃著臉道過謝，又僵僵的落座。

  什麽東西

  父皇和嘉妃都偏愛瑾韻，這是什麽道理呀

  真是越想越氣。

  母妃臉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

  她夾了一塊雪花酥餅，把上麵的堅果碎咬的咯吱咯吱響，就連李嬪向她贈送禮物都沒有出來道謝。

  這個李嬪，原先就是以唱歌才得了父皇親眼，母妃瞧不上她，她也瞧不上這個人，還想讓她開口叫母妃，門都沒有。

  直到星子滿天，鍾鼓樓上響起亥時的鍾聲，整個雍和宮的人才逐漸散去。

  一進了明華宮，聽到朱漆宮門“哢嚓”一聲闔死，

  婉妃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她黑著臉看了一眼大公主，道：“瑾韻跟本宮進來，瑾容先回去卸了妝，休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