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前朝的劍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7-15 21:23      字數:2307
  白鴛。

  白鴛

  白鴛

  突如其來的兩個字像兩根箭矢,不知從何處射出,直直的飛向方景頤的心神。

  她一下子瞪圓了雙目。

  這就是白鴛麽

  這就是金常在臨終托付、讓她朝思暮想、四處尋找終而不得又驀然出現的白鴛麽

  就這麽輕輕巧巧的、自顧自的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世上果真有奇緣。

  她繞了那麽大的彎子,甚至讓人悄悄探查放出宮去的宮女,結果沒想到,白鴛就守著玉液池,沒日沒夜的幹著活計。

  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

  她有些怔忡了。

  自聽到“白鴛”兩個字後,她一直盯著局促不安的李嬤嬤,看了又看,像把眼睛長到了她的麵上。

  李嬤嬤搓著一雙手,有些羞澀的低下了頭。

  往日那些輝煌的舊事,說給自己聽還可以,姑且當作一種緬懷和慰藉。

  說給旁人聽,好像是在誇耀和逞強,看看,我也有那麽一段風流歲月,誰比誰差呢

  尤其是在主子們麵前說起這個,難免給人一種自甘墮落的荒唐感。

  服侍過兩宮太後的老嬤嬤,連皇帝都要尊稱一聲“嬤嬤”,以禮相待,怎麽淪落到了這個境地

  這其中的曲折,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然而這段時間,李嬤嬤想了良久,終是再也坐不住了。

  能在死之前把那隱藏了一輩子的苦事說出來,既能讓自己走的安心,也能減輕留在人世間的罪過。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就最滿意不過了。

  嘉妃娘娘這個反應,倒像是她成了一個什麽稀奇的東西了。

  明明她這個故事比本人要稀奇多了。

  一個人大起大落是常事,偷梁換柱的前朝公主卻不多見尤其是本朝

  本朝的宮闈裏,也有那麽一對奇怪的母女呢。

  李嬤嬤小心的抬頭又低頭,謹慎道:“娘娘,有什麽不妥當麽”

  白鴛這個名字,年輕時還有人叫。

  等她年紀大了,人人尊稱嬤嬤。

  後來每況愈下,又被人喚作“李婆子”,已經大半輩子沒人叫過自己名字了。

  如今從自己嘴裏說出來,唇齒之間,竟然帶上了一股生澀感。

  方景頤卻依舊挪不開眼。

  這就是白鴛麽

  如果這宮裏沒有那麽多重名的人,這個垂垂老矣的嬤嬤,就是唯一的白鴛了。

  金常在在天有靈,也可以欣慰了。

  她張了張嘴,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嬤嬤有個好名字啊”

  李嬤嬤輕笑一聲,道:“當年老太後正在看水邊的鴛鴦,看到老奴正拿著竿子摘蓮花,蓮花下一對鴛鴦正在戲水,便隨口賜名白鴛了,如今也有四五十年了”

  當年也是玉液池畔。

  如今仍然守在玉液池畔。

  冥冥之中,她跟這池子水,有了牽扯不開的羈絆。

  方景頤已經回過神來。

  她壓下眉梢眼角的躁動,捋了捋額前的碎發,笑道:“嬤嬤一輩子都在這皇宮裏,也是勞苦功高了,如今在何處衙門養老呢”

  她有太多的話想說,有太多的話想問。

  又唯恐一時不慎,驚擾於她,那就太過刻意了。

  這李嬤嬤是善是惡,她還不甚清楚呢

  李嬤嬤笑容發苦:“老奴服侍貴主一輩子,本是應盡的職責。老奴年輕時犯過大錯,不敢奢求晚年的奉養,老老實實的在宮裏幹活就行了,如今正在金海橋外的內安樂堂管事吳嬤嬤手下做活呢。”

  內安樂堂,並不是一個安樂的地方。

  那地方遠離東西十二宮和各類主要宮室,專門收容年老宮女和有罪之人,陰氣森森、形容狼狽,和長秋宮有得一拚。

  生了病的宮女們沒有請太醫診治的資格,也得到內安樂堂來養病,免得把病氣過給了主子。

  內安樂堂並沒有醫術好的大夫,不過是有幾個醫女,閑了給一口湯藥,宮人的死活跟她們並沒有關係。

  在這裏養病的,十有**都被破席子裹著抬出了宮門,亂葬去了。

  這地方實在是個吃人性命的魔窟。

  因而李嬤嬤這苦澀的笑,倒是真的又艱又澀。

  見慣了生生死死,並沒有因此而不怕鬼神,反而愈加珍重自身、講求福報了。

  方景頤歎了一口氣,不動聲色飲盡杯中茶水,道:“嬤嬤那故事,還沒講完呢,如今不過承平十年,十公主和十三公主還好好的吧”

  除夕大宮宴上的確有很多皇親國戚,長公主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皇上沒有特意引薦過任何一位長公主,倒是對王叔慶王一家多加關照。

  想來,他年幼之時和這些姐妹們的相處也不盡融洽。

  李婆子一時摸不著頭腦。

  不是正在說她的事情麽,怎麽又轉回到那故事上去了。

  嘉妃娘娘的重點到底在哪裏

  這是這是還是不信任她呀變著法子的混淆視聽。

  也是,這麽高位份的娘娘,若是一兩句話就把胸襟全部敞開,倒成了那天真的傻子了。

  她舔了舔嘴唇,殷勤解說道:“皇上登基的前一年,兩位公主就已經出嫁了,十公主嫁給了南京的英國公家,累世功勳,倒也是個好人家。十三公主遠嫁寧夏重鎮,嫁給了鎮北王世子,聽說也過得不錯呢。”

  方景頤“嗯”了一聲,沒有波瀾。

  李嬤嬤又道:“隨著老太後和先皇相繼去世,兩位公主相繼出了京師,這些往事就徹底成為昨日的篇章了”

  “那嬤嬤,今日為何要把昨日篇章翻過來,掰開了、揉碎了說給本宮聽呢”

  方景頤抬起一雙眼眸,清亮如鷹隼之眼。

  她的語線上揚,已經帶了一絲鋒芒。

  李嬤嬤的身子登時離了那繡墩,雙膝一曲,跪到了地上。

  從她的發梢,沿著脖頸和脊骨,一直到腿腳,都在微微顫抖著,似是極為驚慌,又極為激動。

  憋了十來年的事情了,而今在黑夜之中,終於要重見天日了。

  李嬤嬤被這個事實刺激的有點喘不上氣了。

  苟延殘喘這麽些年,就為了這件事情,值得麽,現在想來又覺得不配。

  若沒有這件事情,她好好的做老祖宗,難道不好麽

  貪心害死人呐。

  “娘娘,請聽老奴一言,老奴有罪,死罪十三公主少年抑鬱,與生母骨肉分離,叫生者垂憐,老奴明明知道不應該,在重金利誘之間,竟然又讓十三公主的悲劇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