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抉擇(3000+)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7-06 21:15      字數:3360
  方景頤有種預感,不找到白鴛則已,一找到就會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事。

  到底是什麽樣的大事

  一個謎團正在被自己解開。

  她摸了摸跳動的眉心,又看向那老嬤嬤。

  聽到有賞賜,李婆子心頭一喜,穩重的神色裏多了一分輕快。

  她更為恭敬的伸出雙手,接過了冒綠的賞賜。

  然後,來不及將一把金瓜子收入懷中,她就這樣雙手平端著,直直的跪下,用手肘撐在地上,向方景頤磕頭。

  連聲道:“老奴多謝嘉妃娘娘賞賜,娘娘和小主子宅心仁厚,洪福齊天。”

  行動之間,可見老年人的僵硬和遲鈍。

  但就是這上了年紀的遲鈍感,對比之下,反而顯得她愈發的恭敬和懂禮節。

  “冒綠,把李嬤嬤扶起來,年紀這麽大,跪來跪去也難受。本宮和三皇子就要回宮了,嬤嬤請自便。”

  方景頤輕聲慢語,說完這句話,便領著三皇子、姚念諳和一眾宮人翩然而去。

  冒綠攙著李婆子的胳膊把她扶了起來,客套了幾句話,讓李婆子有空了可以來熙華宮給娘娘和小主子講故事聽,就沿著一道樹蔭回了熙華宮。

  日頭愈發的明亮,仿佛一盞灌滿了油的羊角燈,直直的懸在人的頭上。

  看著冒綠的身影遠遠的消失在橋麵上,李婆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她環顧一圈,四周無人,便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垂在身側的手,終於不可遏製的顫抖了起來。

  那些接收賞賜的歡喜雀躍,仿佛隻是短短的一個錯覺,在李婆子身上,根本找不到一點存在的痕跡。

  她是裝的。

  東西十二宮的人,不管是奴婢還是主子,她都再也不想碰到了。

  哪怕每一次碰到她們都有金銀珠寶的賞賜,她也不稀罕。

  再貴重的珠玉琳琅,能有她這一條命貴重麽

  別看這隻是一條風燭殘年、沒幾年活頭的賤命,但她自個兒珍惜著呢。

  她要留著腔子裏的這一口氣,把做的那些錯事給修正過來,給自己可憐的外甥女報仇

  盡管地位懸殊,前路渺茫,看不到一點希望。

  但李婆子在宮中侵淫已久,曉得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的道理,一個妃子,就算是再受寵,也不可能一輩子長盛不衰,總要有人生的低穀。

  她一個微如草芥的奴婢,沒有能力去撼動九天之上的娘娘,但隻消在低穀之時,動動手腳,跟著眾人的手一起推一把,就能把那娘娘給推搡至地獄深淵中去。

  屆時那些死在這個娘娘手下的冤魂,自然有能耐把她給拉扯進拔舌地獄裏,受盡千萬種酷刑。

  她得留著這條命,才能把這願景變成真的。

  陽光明燦之下,李婆子又出了一頭一臉的汗,不知是熱的還是怕的。

  良久,她低低的呢喃了一句,“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這聲音被滿湖的水聲瑟瑟吞沒,漸漸低至不可聞。

  李婆子哆哆嗦嗦的把一把金瓜子裝進自己隨身的素錦荷包裏,粗略一看,大概是二三兩金子,平常人家若是省著用,也能夠個一兩年嚼用了。

  她把這素錦緞子荷包掖進懷裏,又找出一個大紅緞子荷包掛在腰上。

  這個紅荷包是用來防備吳嬤嬤抽查的。

  倘若吳嬤嬤又要使壞跟她要荷包,她就把這個裝著幾枚銅錢和幾顆糖的紅段子荷包交出去,省得吳嬤嬤沒完沒了的折磨她。

  做完這一切,李婆子顫巍巍的扶著柳樹,找了個蔭涼地坐下。

  方才碰見嘉妃娘娘,對方還對她表現出了不同尋常的興致,把她給嚇得魂都要沒了。

  難道這新晉的嘉妃娘娘知道了她曾經做過的事情麽

  這怎麽可能

  李婆子低垂著腦袋,手腳冰涼。

  她不敢抬頭看嘉妃和妙貴嬪,還有她們的一眾宮女,生怕自己麵上露出一點不合時宜的端倪,就能讓人順藤摸瓜索了自己的老命去。

  挨過了嘉妃的一番詢問,李婆子的心漸漸放回了肚子裏。

  原來不是什麽大事。

  嘉妃隻是瞧著她可憐罷了。

  這麽大年紀的老宮人,在宮裏也不多見了。

  算算個數,估計比那指頭肚子大的夜明珠都少。

  每一個這麽大年紀的老宮人都混成了“老祖宗”,隻有她,還得親力親勞的幹著各種雜活。

  李婆子彎下腰,從湖裏鞠了一把水,把臉上的汗水洗淨。

  用袖子胡亂把臉擦幹,她這才後仰著倚在柳樹上,閉起了眼睛。

  方才她的一番回答應該還算得體,沒有讓嘉妃娘娘起了懷疑吧。

  說起來後宮裏如今最風光的就是嘉妃娘娘,一舉得子,簡在帝心,子憑母貴,又母憑子貴,可算是地位穩固。

  比起有兩個公主的婉妃娘娘,也算是風光更多了。

  這麽個娘娘,身份又貴重,脾性又溫和,憐老惜幼的,在宮人裏名聲很不錯。

  李婆子的額頭上又沁出了一層汗珠。

  當年的婉妃娘娘,也是這樣的好口碑。

  可知人知麵不知心,她那柔美婉約的皮子裏,藏著一個蛇蠍一般毒辣的鬼。

  這個鬼,隻有自己見識過

  李婆子猛地睜開了眼睛,她仿佛又回想到了那樁往事,那樁決定了她一生的往事。

  成了就是富貴一生,不成就要人頭落地。

  命運在這裏橫插了一腳,變成了一個既成又不成的局麵,也讓她李婆子險險的逃過了一劫。

  幸耶不幸耶

  李婆子大口喘著粗氣,她用手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胸口,把那突如其來的悸動給壓了下去。

  她能感受到,自己沒有多久可以活了。

  心跳的越來越慢,隻有想到那樁嚇人的舊事,才會突然加快心跳。

  這快起來的心跳好像是在透支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力,讓她一點一點的幹枯到死

  李婆子強撐著身子,借著柳樹樹幹的力,把自己直了起來。

  她遠望橋麵盡頭。

  對麵是一座極為華麗齊整的宮殿,裏麵罕見的修了一座二層小樓,可供主人遠眺觀景。

  那正是嘉妃娘娘的熙華宮。

  嘉妃娘娘再不可捉摸,她畢竟捕捉到過對方的一點真心。

  每年的中元節,她都會被吳嬤嬤派遣來河邊撈燈。

  從她外甥女金寂寂死後,每年她都會撈到一盞寫有“寂寂”的河燈,一年比一年要華美精致。

  她偷著去匠作司打聽過,有個小工匠跟她說,那是嘉妃娘娘特意打造的花燈,用來緬懷當年的一個好友金常在的。

  年年不忘。

  這也算是嘉妃娘娘對她外甥女金寂寂的一點真心了。

  萍水相逢,互為過客,死後還記得捎來一盞河燈,就不是個寂寞鬼了。

  李婆子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掌心下麵,是一顆平穩跳動的心。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複又長長的太息。

  仿佛做出了什麽艱難的抉擇。

  但是在這之前,她還得去一趟冷宮。

  夜深了。

  天上縱橫飄蕩著幾片極薄的雲,一會兒往東飄,一會兒往西蕩,就是沒有遮擋住明月的光輝。

  李婆子穿著一身深色的夾襖袍子,佝僂著腰鑽進了長秋宮宮牆上的一個破洞。

  夜晚的長秋宮裏沒有聲息。

  李婆子在鞋子上包了一層棉花套子,十分緩慢的貼著宮牆往裏走。

  她像是一道影子,在長秋宮裏慢慢的飄著、蕩著,沒有一點聲響,頃刻間就到了一間屋子旁邊。

  左顧右盼,黑夜依舊沉默著。

  李婆子嘬著嘴巴,發出了一聲貓叫,“喵,喵嗚”

  從遠處的幾個破屋子裏傳出了一點聲響,像是有人不耐煩的嘟噥了一下子。

  縮在牆角裏,李婆子緊緊靠著掉落了牆皮的大青磚。

  過了一會兒,沒了任何動靜。

  李婆子才掙紮著站起來,她一點一點推開破舊的房門,從懷裏掏出兩個白麵饅頭,貼著地麵扔了進去。

  白麵饅頭骨碌碌滾了幾下子就不動了。

  “小主,小主,吃飯了。”

  她的聲音微弱如蚊呐,從緊咬的牙關裏飄出來,飄進了漆黑的發著黴味的屋子裏。

  屋內無人應答。

  李婆子心下焦急,又不便進去,她從懷裏又掏出一塊硬邦邦的蕎麥麵餅,這是她一天的主要夥食,已經硬的像一塊盔甲了。

  她掰下了一小塊,揚著手往屋子伸出扔。

  不知道打到了什麽東西,發出了一聲鈍鈍的響聲。

  隨後,是有人起床的聲音和呼咻咻的喘氣聲。

  李婆子趕緊反身一躲,又躲進了那牆角的一個縫隙裏。

  屋子裏人的腳步聲漸漸的重了。

  忽然,那腳步聲頓住了,傳來了一聲輕咦,帶著一點孩童的天真和無賴。

  應該是發現了那兩個饅頭。

  屋子裏又傳來了一陣吧唧吧唧的吃東西聲,那人吃的很急,生怕饅頭忽然從手裏跑掉了,隻有放進肚子裏才保險。

  李婆子渾濁的雙眼裏露出了一抹欣慰。

  活著就好。

  活著,就有改變這一切的機會。

  她悄悄的循著來路走出了長秋宮,裏麵忽然傳來了一陣歌聲,唱的是“辜負青春美少年”。

  瘋了的妃子在深夜冷宮裏唱戲,這是常見的事情了。

  李婆子慘然一笑。

  剛吃飽了就唱戲,唱來唱去就是這一句,大概這也是一個放不下的執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