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相識
作者:
枕流1 更新:2020-07-06 21:15 字數:2251
“李嬤嬤不必多禮,起來吧。”方景頤頷首。
李嬤嬤從容站起,依舊低垂著頭顱,隻讓主子看見她花白的顱頂。
這老嬤嬤李氏,正是金海橋外邊雪夜裏來去奔波拾炭的李婆子。
除夕夜過後,管事吳嬤嬤對她越來越不耐心,動輒就是冷眼嘲諷,一頓派遣,最後索性把她打發到玉液池來幹活。
這麽大一片玉液池,沿岸的水草和穢物都要李婆子一個老年人來收拾。
她常常早出晚歸,摸著黑出門,又摸著黑回去。
累的腰都要斷了。
那頭發原來灰白摻半,如今半年過去,已經成了一片雪白。
耗費的心神太多了。
饒是這麽辛苦的勞作,活計還幹不完。
正是春天,玉液池邊蘆葦菖蒲叢生,好些地方把主子們觀景的視線都擋住了。
比如沂芳台,旁邊的蘆葦直接伸進了高台欄杆裏,需要拿著鐮刀一點一點割淨。
蘆葦初生的葉子鋒利如刀,把李婆子的身上割得青一道紫一道。
身上又痛又癢,稍微一沾水就像是在淩遲刀割。
比如水邊的蘇式扇麵亭,去年的水草被冰雪凍在亭子下麵,開春了冰消雪融,天氣一溫暖,又無人清理,水草都發臭了。
李婆子用了整整三天才把這些東西撈幹淨。
累的她拿竿子的手都要斷了。
除此之外,玉液池甬道邊垂柳下的的落葉、飛絮、穢物、塵土,全都需要李婆子一個人費心費力的收拾。
不說別的,這玉液池甬道上每日來來去去無數宮人,或是遺留一點東西,或是帶來塵土飛揚,都夠李婆子收拾的。
今日三皇子吵嚷著來遊湖看白鷺,李婆子第一反應就是“累”,身體累,心更累。
三皇子仆從眾多,每個人的鞋底一踏這甬道,帶給她的就是累的腰直不起來的活計。
這麽幹下去,她恐怕自己會逐漸耗空了心神,累死在這玉液池裏,成為一個水鬼幽魂。
縱使滿腹幽怨,長籲短歎,還是要拿著掃帚、簸箕、竿子出來做活。
這是明麵上的不情願。
其實暗地裏,李婆子不願意守著玉液池幹活,還有一個理由。
自她主動退出宮闈以來,宮中所有事情都與她無關了。
她竭盡全力躲避東西十二宮的所有主子和宮人,隻用一雙耳朵悄悄探聽她們的消息,其餘的接觸,就連鞋子和東西十二宮地磚的接觸,她都極不願意。
隱藏在金海橋外的廢棄宮殿裏,從黑夜裏睜著眼看橋對麵的燈火輝煌,這是李婆子的願望。
金海橋就像是她的堡壘,把她整個人都隱藏起來,不讓舊日的故人發現。
誰能想到,曾經那麽顯赫的李嬤嬤,如今甘願做廢宮裏的一個最低等宮女。
天王老子也找不到她李嬤嬤。
可是吳嬤嬤把玉液池的活計派給了她,她就不得不領命而來,不得不整日家拋頭露麵的在東西十二宮的眼皮子底下來去。
她在這甬道上來回打掃,宮人們來來去去,一天少說看見百十個宮人。
這些宮人雖然年輕,可能不認得她,但保不齊其中就有幾個見多識廣的,能認出她老去的麵容來。
也說不定,有小宮女回宮後好奇的提起她,年老的宮人就能想起她的身份來。
再者,稍有不慎,就會被主子們碰見。
年輕的小主她不怕,最怕碰見的就是那個閻王一般的娘娘。
倘若遇見娘娘,她苟活的這條命就要被收回去了。
李婆子如此惶恐,但一點都不外露。
在嘉妃娘娘眼下,李嬤嬤的麵色淡定,舉止從容,是一個隱士高人的做派。
她十分欣賞。
“李嬤嬤,你一個人負責整個玉液池,活計幹得過來麽”
這是明知故問。
方景頤知道,這麽大的湖,這麽老的一個老嬤嬤,年老體衰,哪有什麽力氣和精力去幹活,她故意一問,是想給個賞賜的借口。
李婆子微微抬起頭,露出一點臉盤來,兩條極深的法令紋耷拉在嘴角,恭謹道:“老奴每日早出晚歸,盡力把活計幹好,讓娘娘和貴主們看湖觀景也能舒坦一些。”
苦是苦,累是累,眾人都心知肚明,但卻不足為外人道。
李婆子又想起了死去的外甥女金寂寂,要是她還活著,熬過了最初那艱難的幾年,現在也該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主子了。
借著外甥女的蔭涼,她也能稍微好過一點。
可惜她和外甥女都是福薄之人,連自己的命也保全不了。
外甥女是因為她才進了宮,最終喪命在寂寂深宮裏,真的成了金玉滿堂裏的寂寞鬼。
若是她泉下有知,就去向那造成她們兩代人慘狀的“娘娘”索命吧。
一聲歎息,被李婆子吞咽進腹中。
眼前的嘉妃娘娘,聽說當年和外甥女有過一段情誼,不知是不是可以托付的人。
如果根基尚淺,最終要曇花一現,那托付給她也沒有任何意義。
李婆子低垂著頭顱,一雙眼睛卻上翻下轉,不停的打量著方景頤。
卻聽得頭頂上傳來一陣輕笑,方景頤柔和的音色傳來:
“辛苦李嬤嬤了,今日三皇子來這裏看白鷺也十分盡興,有李嬤嬤的一分功勞,冒綠,看賞,讓嬤嬤得閑了吃一點好茶去。”
冒綠解下腰上的八段錦大荷包,掏出了一把金瓜子,遞給李嬤嬤。
“嬤嬤,接著吧。”
這金瓜子並非真的是“瓜子”一樣,而是大小不一的碎金子,絞碎了隨身帶著,既方便又容易賞人,而且分量還不輕。
銀錁子,金瓜子,金錁子。
這是方景頤賞賜物品的順序,從輕到重,分別對應了合眼緣的多少。
冒綠心領神會,既沒選最輕的賞賜,也沒選最重的賞賜。
方景頤滿意點頭。
這個年紀的老嬤嬤在宮裏不多見了,不知道是經曆了幾朝風波的舊人。
她這個年紀,見了宮裏這麽多興替,不曉得她知不知道“宮女白鴛”的一點線索。
查了這麽久,終於找到了金寂寂臨終前給的一點線索。
但宮中所有近年的花名冊上都沒有“白鴛”的名字,老年的花名冊都被宮殿著火燒光了。
要找這個白鴛,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