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愣神，隻見一個青綠衫子的身影從月洞門外疾步走了進來。

  她腳步生風，麵色焦慮，不知出了什麽事情。

  卻是宮女知夏。

  方景頤問道：“三皇子呢，不是叫你抱著他去玩一會麽”

  知夏神情焦急，“娘娘，三皇子第一次看見玉液池，好奇得很，要宮人沿著玉液池抱著他看呢。”

  她頓了頓，喘了口氣，又道：“奴婢想著玉液池邊路滑水深，容易出事，便要哄著三皇子回來，他急得哇哇大哭，奴婢也不知道怎麽辦好了”

  玉液池這一汪碧水，不知吞噬了多少宮人的性命。

  在知夏眼裏，這不是什麽泱泱清波，而是一張擇人欲噬的巨獸之口，狡詐之人把這潭子水作為自己的圈套，殺死懵懂的舊人。

  三皇子這個小人，不知不覺已經成了宮裏最受重視的皇子。

  大皇子性情古怪，二皇子少見皇上，隻有三皇子，子憑母貴，成了皇上的麒麟兒。

  這麽個小人，愛他的人多，恨他的人也很多。

  更不用說有一些人在暗地裏死死盯著熙華宮，想要趁機害了他的性命去。

  抱著三皇子遊湖一圈，風險太大了。

  玉液池湖邊春日青苔厚厚一層，尋常走在上麵都有打滑的風險。抱著三皇子走，滑倒的風險就更大了。

  萬一有心人趁機一推，她和三皇子都得摔倒落湖。

  她會鳧水，倒是不怕什麽，可是三皇子那麽小的人就得遭殃了。

  她打定了主意要抱著三皇子哄著他離開湖邊，可是這小小的人兒已經脾性很大了，擰巴著嘴不肯走，非要在湖邊看水。

  知夏腳步一轉，三皇子就張著嘴巴大哭。

  怎麽哄都不管用。

  三皇子落了幾顆金豆子，就是不肯走。

  知夏沒了辦法，隻能回來請示主子。

  方景頤眉眼一彎，笑得緩和，“我當是什麽事情呢，原來是他想看湖水了，不怕，我陪著他一起看去。”

  平日她常常抱著三皇子在熙華宮的小樓上遠眺，那玉液池粼粼波光，蕩漾著綠柳紅牆，更有金光掠影從湖麵上輕撫，遠看如同畫中美景。

  三皇子十分愛看。

  今日好不容易出去了，肯定要把這新奇的湖水看個夠。

  怪不得知夏勸不動他。

  “姚姐姐，一起去麽，坐久了腰也有些累了。”

  姚念諳從善如流，提著裙角跟她往外走。

  春日的內皇城，花光如頰，溫風如酒，走幾步就是可以入畫的美景。

  兩人指指點點的看了一路的花，一刻鍾才走到了玉液池。

  冒綠抱著三皇子，站在一棵柳樹下麵，正遠望著湖麵。

  一眾宮女太監們拿著茶點小食、提著食盒竹筐，紛紛站在她們身後看著。

  三皇子時不時的咯咯笑幾聲。

  “冒綠，看什麽呢”

  方景頤拿起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漬，笑著問道。

  這天陽光好，走幾步就出一身汗。

  冒綠聽到召喚，連忙轉了身，抱著三皇子前行幾步，走到眾人跟前。

  “娘娘，三皇子正在看遠處的水鳥呢，您瞧。”冒綠笑著伸手一指。

  三皇子也不甘示弱，咿呀咿呀的伸出小手，也跟著冒綠指去。

  玉液池水波茫茫，遠處萬歲山的影子渺渺可見。

  稍近一點，是一片初聲的新荷。

  荷葉團團中，站著幾隻雪白蓑毛的白鷺，它們青色的腳隱沒在水波中，姿態悠閑，如垂釣的老漁翁。

  “呀，呀，呀”

  三皇子見無人理會於他，伸手抓住方景頤手中的帕子，張嘴就要咬一口。

  “哎，不能吃，跟娘親一起看白鷺。”

  方景頤把帕子一抽，讓他落了個空。

  她伸出雙手，從冒綠懷裏接過了三皇子。

  “白鷺兒，最高格。毛衣新成雪不敵，眾禽喧呼獨凝寂。孤眠芊芊草，久立潺潺石。前山正無雲，飛去入遙碧。”

  方景頤一時興起，教著三皇子念了一首詩。

  雖然他還不怎麽會說話，但多聽多看，總沒壞處。

  姚念諳把手撐在額頭上，掂著腳尖看那遠處的白鷺。

  白鷺似是察覺到了眾人的觀看，紛紛展翅而飛，真的“飛去入遙碧”了。

  湖水微瀾，隻有春風在輕輕搖蕩。

  三皇子急得又吱呀吱呀起來，他鼓著腮，嘟著嘴巴，瞧著十分的討喜。

  姚念諳伸手一點他額頭，笑得開懷，“麟兒，白鷺回家吃飯飯了，咱們也回去吧，瞧你急得樣子。”

  方景頤抱著他來回搖了搖，哄道：“走吧，有你最愛吃的香香芋泥呢，熱乎乎、香噴噴的，再不去就被別人吃光了哦。”

  三皇子果然聽懂了，他瞪圓了眼睛，又伸手指著來時的路，恨不得從方景頤的懷裏蹦出去，趕快回熙華宮吃芋泥。

  眾人紛紛抿嘴而笑。

  小孩子的興致，像六月的天，陰一陣晴一陣。

  方景頤眼神一瞥，看到橋邊柳樹下垂手站著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嬤嬤，似是在等候著。

  “那老嬤嬤是誰，怎得等在那裏呢”

  天氣也熱了，這麽大年紀等了這麽久，想必不好受。

  冒綠踏前半步，看了一眼，道：“奴婢也不知道她名諱，隻知道她是沿湖這一片收拾水草穢物的老嬤嬤，因為三皇子要看白鷺，她就等一會兒再去湖邊淺灘裏籠水草。”

  方景頤“哎喲”一聲，喚道：“她也算是因為咱們耽誤了活計，上頭管事責問下來，才不管這些緣由，必定會苛待她，你去把她叫過來。”

  老嬤嬤跟在冒綠後麵，亦步亦趨，規矩十分嚴整。

  她裙角不飄不動，腳步沉穩，雙肩平端，儀態十分的流暢。

  比起那些一宮的大宮女，也不差什麽。

  老嬤嬤主動跪下，恭聲道：“給嘉妃娘娘、妙貴嬪娘娘、三皇子殿下請安，貴主們萬福金安，老奴姓趙，奉了管事吳嬤嬤的命令來清理水草，驚擾了貴主們，是老奴的過錯。”

  她的一番話，既得體又周全。

  問候了主子們，解釋了自己的身份，又恭敬的請了原本並沒有的罪。

  這份態度，實在是讓人熨帖舒服。

  方景頤對她又高看了一眼，宮裏果然是臥虎藏龍，一個老嬤嬤也有這份周全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