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歲末宮宴(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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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流1 更新:2020-07-01 13:03 字數:4435
承平九年末出乎意料的風平浪靜。
宮裏一幹妃嬪生病的生病、養傷的養傷,難得的掀不起風波來。
婉妃自從禁閉出來後一直待在明華宮中教養兩個孩子,杜蘅蕪皮癬不好躲起來養著,皇後心灰意冷不想管事,段修容又斷了腿下不得床
能出來走動的,不過一手之數。
年關將近,飛雪連天,宮裏沒了人聲笑語,看著十分冷清。
方景頤作為位份最高者,因要籌辦宮宴、宴請眾人,眼見得夠品級的妃嬪竟然湊不齊一桌子,遂請皇帝大封六宮,把些積年的老妃嬪們往上提一提。
一則為了宴會熱鬧,二則她們熬了這麽些年,也是有苦勞的。
宮裏人多雖然紛爭也多,人少了紛爭卻未必少,宴會瞧著稀落,反而她這個主事人要被詬病。
因此她挑選了幾個平素恭謹老實的妃嬪,報了上去,給她們提位份。
一個叫作王解意,祖上是勳貴人家,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生得粉光脂豔、豐腴多姿,難得的有一種平靜的淡然,不爭也不搶,安安分分在宮裏過了九年。她原先位份是從六品貴人,擬晉封從四品容華。
一個是前任國子監祭酒之女,喚作徐尚賢,也是承平元年選秀進的宮,書卷氣濃厚,尤為愛好經史子集,為人方正莊重。就是因為性子有些死板,一直得不到寵愛,如今還是個六品美人,擬晉封正五品婉儀。
還有一人就是李燕蹴李婕妤,她在中秋宴上幫了方景頤一次,在段修容一事上又出了一分力,方景頤自然不能不有所回報。
於是便以為皇後娘娘侍疾有功之名,為她請封了正三品的嬪位。
李婕妤感激不盡,私下裏來熙華宮道謝了好幾次。
除此之外,她也給薛美人請封了正五品婉儀,以犒勞她在中秋宴上的警告。
皇帝略看了看請封的折子,隻有李婕妤他還有些印象,王解意和徐尚賢都隻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但位份都不是多麽貴重,遂大筆一揮恩準了。
今年的宮宴不比往年,往年都是宮廷妃嬪子女聚會,今年打了大勝仗,是要舉辦一場內廷外廷同樂的宴會。
除了宮裏的妃嬪和皇子公主們,宗室王親、大捷功臣、勳貴子弟們也在受邀之列。
方景頤看了一眼宴請名單,上麵人數眾多,她認識的不過是老皇叔慶王和大功臣平國公。
這兩人的名字在請帖的最前麵,安排的位置也是最靠前的。
這種規模的大宮宴,必得有皇後安排籌劃,方景頤怕出了差錯,從十一月開始就冒著嚴寒前往鳳儀宮,拿著事情請教皇後。
皇後抹不開臉子,見她冒著風雪前來,態度依舊謙和低調,心裏稍微舒服了一點,強撐著虛弱的身子起來幫忙。
她平時無事,總在思量那些愁苦之事,難過的吃不下米粥。
如今有了忙碌的時候,也顧不得愁絲綿延,滿腦子都是宮宴的安排籌劃,生怕出了什麽茬子,竟也覺出了餓的饑腸轆轆的感覺。
人一旦察覺了饑飽,就是有了求生欲。
皇後有了事做,吃得下飯,竟然掙紮著從床榻上下來了。
每日在鳳儀宮的遊廊裏走一走,在暖閣裏看一看賬冊和請帖,身子漸漸康健了許多。
她的心裏對方景頤存了一分親近,明裏暗裏說些親近的話、點撥幾句隱晦的事,算是對方景頤的回報。
方景頤一概笑著接納。
隻有她知道,皇後的病好了並不隻是這些事情的功勞,還有那湯藥的功勞。
段修容折了腿,一百來天下不了床,龜縮在延慶宮裏,誰叫也不出來。她自然也沒了心思給皇後的藥膳動手腳,湯藥正常了,皇後的身子才慢慢養回了元氣。
這一層隱秘的原因,方景頤不說,也沒人知道。
皇帝瞧著皇後逐漸病愈了,把這功勞也歸到了方景頤頭上,趕在宮宴之前給她升了從二品的妃位,是為嘉妃。
大陳的後宮裏,如今有了三個妃位:婉妃、襄妃和嘉妃。
暄妍樓裏的杜蘅蕪聽了這旨意,氣得把治療皮癬的湯藥都灑了。
隨著天氣嚴寒,她的皮癬愈發的不好,就連手上、腳上也長了好些水泡,臉上結了一層痂,每日又疼又癢,讓她連片刻安寧都不能得。
憑什麽她受著這樣的煎熬,方景頤反而榮登妃位
心裏堵著一口悶氣,上不來也咽不下去,硬是讓她跟自己慪氣了好幾天。
那皮癬被一刺激,長得更加茂盛,好了一層又長一層,還紅豔豔的鼓脹著,把杜蘅蕪的皮肉撐得生疼。
她怒急攻心,竟吐了一口血出來,從此身體愈發破敗,每日也躺在床榻上,空望著窗外飛雪怔忡。
一場雪又一場雪,把碧瓦紅牆掩蓋,洗得天明地淨,堆得玉樹瓊妝。
十一、十二月份,各處都掛起了紅紗大燈籠,貼著泥金撒花的大紅春聯,懸著大紅猩猩氈簾子和五顏六色的蘿卜簽子。
白雪漫天,融在這祥和嘉瑞裏,似是帷幔輕撫、又似是飛花點綴,別有一番風光。
今年因著下雪,雍和宮前的花炮隻放了一個時辰,鼇燈也都換成了琉璃盞子,遠看如同堆雪砌冰,玲瓏剔透。
方景頤在鼇燈前下了轎攆,踩著木屐進了大殿。
殿內隻有宮娥們來回穿梭,忙著布置瓜果點心和特供清酒。
她巡視了一番,見各色物事齊全,沒有不合規矩的地方,便放心的在偏殿的羅漢榻上休息。
天色漸晚,烏雲層層壓了下來,把天幕壓得極低,隻有飛雪玉屑一般落著。
廊下七步一盞紅紗燈漸次亮起,又有來來往往的小太監提著六角宮燈,接引來往的貴人們。
不多時,雍和宮大殿裏的人就多了起來。
人聲喧鬧,腳步踢踏。
方景頤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卻見旁邊坐著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皇帝來了有一刻鍾,見她睡得香甜,眉頭凝結著,似是累急了,不忍叫醒她,自己在小榻上喝了一會茶。
醒來洗漱一番,皇帝又幫著她描了描眉、理了理衣襟,形容都齊整了,這才相互攜手進了大殿。
外麵天寒地凍,大殿四角點起了大香爐,香煙嫋嫋,熏得人欲醉。
皇後早些時候進了大殿,正在與一眾勳貴們寒暄。
婉妃、慶王妃、湘真縣主等都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好生熱鬧。
看到皇帝與嘉妃聯袂而來,眾人目光裏有歆羨、有探究,也有嫉妒、暗恨。
皇後依舊麵上帶笑,甚至笑著向方景頤示意落座。
她病好之後,那些爭寵的心思已經淡了。
不出意外,她會穩坐皇後這個寶座直到老死。
不管嘉妃、婉妃如何受寵,又如何能生,都越不過她的位子去。
因為皇帝親口說過,“糟糠之妻不下堂”,她是結發之妻,又陪著皇帝一路經曆了風風雨雨。
從禮法大義上,她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後,她的地位穩如磐石。
那麽,她還爭什麽呢
情愛這種東西,本就不是強求可以得來的。
她和皇帝相伴數十年,初見的新鮮都被歲月的瑣屑消磨光了,既然這十來年皇帝都沒有喜歡上她,又如何指望她忽然就成了皇上的心尖尖。
色衰愛弛,是寵妃的下場。
她是皇後,即便無人疼寵,也動搖不了她的地位。
這條路一眼可以望到頭,卻勝在坦坦蕩蕩、一路無阻。
皇後不著邊際的太息一聲,轉而又笑盈盈的打趣起了身旁的慶王妃和她的女兒嵐郡主。
“嵐郡主今年及笄了吧”
嵐郡主容顏清麗,一雙剪水雙眸輕輕一點,微微帶了一點羞赧,
“回稟皇後娘娘,臣女剛剛及笄。”
今晚的家宴不僅有王室宗親,也有些青年勳貴。
嵐郡主方才盯著一個方向看了許久,連皇後問話都沒聽清楚,還是母親慶王妃拽了她衣袖一下才聽清楚。
皇後順著那視線追溯過去,對麵一排紫檀條案桌,一眾青年勳貴們正在飲酒作樂,端的是英氣勃勃。
少女懷春。
皇後了然的笑了,“嵐郡主出落的好形容,皇叔皇嬸可有給她相看少年郎啊”
慶王妃賠著笑道:“雖正在看著,但總沒有合適的,還請皇上和皇後娘娘幫著掌眼。”
除了公主,嵐郡主是宗室中身份最貴重的女孩。
她的婚事,不是慶王和慶王妃自己想著就能做主的。
慶王妃瞥了一眼垂著頭顱的女兒,輕輕歎了一口氣。
女兒的幾分小心思,她還是看出來了的。
隻是那人位高權重,皇上會樂見兩家聯姻麽
方景頤正無所事事的剝杏仁吃,聽見這邊說這話,便饒有興致的聽著。
嵐郡主的婚事,她聽皇上提過一句,皇上已經有了安排。
隻是不知是不是嵐郡主的意中人。
這些勳貴家的女孩,生來受盡嬌寵,然而在婚配上卻是做不得主的,嫁的多半不是相伴一生的良人,而是“兩姓之好”,嫁的是夫家的姓氏和門楣。
縱使富貴已極,終了無意趣。
她自己,不也是這樣麽
曾經的怦然心動、青春年少,已經被這白茫茫大雪掩蓋住了。
這朱樓畫棟、錦繡膏粱,其間有多少真心實意,稱斤做兩,隻怕一個朱漆盒子都填不滿。
口中的杏仁苦的像一把黃連,她喝了一口茶,把那杏仁吞了下去,嗆得連連咳嗽。
皇帝正在與平國公韓修討論修葺邊關城牆,聽見方景頤好似被嗆著了,連忙轉頭側身,伸出手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無礙吧,小心些身子。”
方景頤咳出了星星點點的淚花,她用帕子抹了抹嘴,輕笑道:“無事,倒是惹得皇上分神了。”
“哪有什麽分神,除夕宮宴本就是該一起熱鬧著。”
平國公見狀,也跟著皇帝一起笑。
這位嘉妃娘娘,是他的好友方含光的妹妹,之前多次聽說過,今日卻是第一次見麵。
從麵容上來看,五官秀麗,和方含光有八成像,果然是親兄妹。
他的表妹杜蘅蕪跟她這個表哥可是一點都不像,不光麵容不像,性格也是千差萬別。
他是老平國公嫡長子的兒子,杜蘅蕪是老平國公庶女湘真縣主的女兒,血緣關係極近,但卻不怎麽親近。
究其原因,還是出在湘真縣主身上。
他年幼之時淘氣,喜歡在府裏的假山石洞裏玩耍,引著旁人一起捉迷藏。他那時候個子小,十分靈活,專能鑽進那些小巧的石洞子裏,旁人不僅進不來,連看都看不到他。
有一次正是夏日炎炎,他躲進了池水邊的石窟上麵。
池子邊假山峭石,垂柳依依,並沒有人跡。
他等著小廝來尋找他,等得都快睡著了,依舊沒人來。
正準備手腳並用爬出去,卻聽見假山下麵有人說話。
他小心翼翼的從石頭縫裏一看,正是已經出嫁的湘真縣主和她的母親翟姨娘。
那時候杜蘅蕪才四五歲,與他差了兩三年。
翟姨娘說將來等杜蘅蕪長大了,想辦法嫁回國公府,大少爺韓修就是最好的選擇。
韓修是嫡長孫,將來要襲爵的,又是杜蘅蕪的親表哥,嫁過來正好有所照應。
湘真縣主壓低了聲音,問道:“姨娘,你這想法是好,可是父親不會允許嫡長孫娶庶女的,定要問他尋個高門顯宦的女孩兒來,到時候可怎麽辦呢”
翟姨娘不屑道:“這有何難,先把生米煮成熟飯,等蘅蕪長大一些了,你就領她常來府裏走動,多去大少爺那裏走動著,姨娘少不得像個穩妥的法子,將大少爺和蘅蕪給綁到一塊去。”
她還做了一個手勢,兩手的食指點在一起,十分親密的樣子。
韓修自打那時就開始防著杜蘅蕪一行人了。
別說是單獨跟杜蘅蕪相處,就是陪著的人少了,他都不會跟杜蘅蕪在一個院子裏說話。
有幾次,他正在演武場練功,**著上身,翟姨娘就領著杜蘅蕪非要進來看他,還讓杜蘅蕪伺候他更衣。
要不是守著演武場的士兵不允許她們進來,隻怕“他的清白”就要毀在翟姨娘和杜蘅蕪手裏了。
後來他漸漸長大,也明白了男女七歲不同席的道理,知道翟姨娘是想逼著他“毀”杜蘅蕪清白的女兒家名聲,好把兩個人綁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