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莫名啼哭(二合一)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6-28 20:12      字數:4447
  金風乍湧,滿院子秋聲瑟瑟。

  天高遠而闊,幾團白雲棉絮一般飄著墜著,遮不住晴朗的金光。

  金光透過幾扇鏤空雕西番蓮的槅扇,照到臨床坐著的方景頤手上。

  她撚著一根銀針,正忙著穿針引線,給三皇子做個肚兜。

  紅色的軟緞子上,兩片荷葉圓圓,中間夾著一條紅鯉魚,她正在繡那紅鯉魚的鱗片。

  中秋夜宴過後,宮裏有一陣子極為不安穩。

  婉妃不知怎得惹怒了皇上,被禁閉一月,罰俸了一年。

  隔了一陣子,蒨充儀杜蘅蕪失手打碎了皇上的玉佩,惹得龍顏大怒,也被關了禁閉。

  這兩個人一出不得宮門,後宮裏頓時安穩起來,就連宮人爭端都少了一羅筐。

  隻是她們二人關了禁閉,段修容又摔斷了腿,掌宮權就沒人理會了。

  方景頤和姚念諳被迫接過了掌宮權。

  每日忙忙碌碌、人來人往,這裏又要登記入庫,那裏又要按著腰牌拿東西,別處還要報修整殘破的宮室、準備冬季的一應物事,忙得不可開交。

  好不容易這一陣子事情少了,方景頤才找到時間做這個小肚兜。

  她從笸籮裏撿出一團彩線,抽了一根金線出來準備繡魚鱗紋。

  知夏揭開簾子進來,手中捧著一蓋碗建蓮紅棗湯,“娘娘,喝了湯再繡吧。”

  她把碗放到紫檀條桌上,轉身出去,又捧了一碗切成片的紫薑進來。

  方景頤抬起頭,扭了扭脖子,“剛從案牘勞形裏解脫,又被針黹女紅給捆縛住了。”

  她拿了一片紫薑含在嘴裏。

  自從體寒傷身,她就養成了吃薑的習慣。

  知夏笑道:“能者多勞,娘娘事必躬親,也是宮人們的福氣。”

  方景頤把身子靠在大紅金錢蟒引枕上,把頂針和針線往笸籮裏一拋,隨意伸了一個懶腰,

  “還是旖霞閣的日子過得舒坦,沒有這麽多瑣事煩著。知夏,別忙活了,三皇子這會子午睡也醒了,本宮去看看他。”

  她倚著休息了一會,招呼知夏一起去西暖閣看三皇子。

  剛轉過西暖閣的十錦格子,方景頤就聽見了三皇子的哭聲。

  她三步並做兩步,一把推開了房門。

  “三皇子怎麽哭了”

  這孩子性情舒朗,愛笑愛鬧,少有哭喊的時候,是以她聽了哭聲覺得稀奇。

  乳母正圍著床榻上的三皇子搖撥浪鼓,意欲哄他不哭了。聽見嘉昭儀的聲音,連忙轉身跪下,

  “娘娘,三殿下剛剛醒來,想是睡覺魘著了,奴婢正哄他玩呢”

  方景頤點了點頭,“你且起來吧。”

  她走到床邊,把三皇子抱了起來,柔聲哄道:“乖孩子,你怎麽了,娘親抱著你呢,搖一搖好不好”

  抱著他來回晃悠了兩次,他仍是咧著嘴大哭,哭的臉紅的皺成了一團。

  方景頤心中焦急,“不像是魘著了,倒像是不怎麽舒服呢,知夏,快去請太醫來。”

  知夏忙不迭應了一聲,一路小跑著出去。

  那乳母又跪在地上,求饒道:“娘娘,奴婢伺候的不好,請您恕罪,請您恕罪。”

  三皇子哭,乳母也哭,吵得方景頤一時頭腦嗡嗡。

  她冷了臉色,嗬斥道:“本宮也不過是順嘴一說,你慌裏慌張做什麽,還不快起來,等著太醫來了再說。”

  這個乳母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身體康健,為人憨厚,想來不敢有什麽壞心思,就是膽子小了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也怕的不行。

  想到這裏,她一邊搖晃著啼哭不止的三皇子,一邊按捺住自己的煩躁,溫聲道:“你起來說話,幫本宮去把三皇子的玩具拿來。”

  乳母磕了幾個頭,連忙止住哭求聲,從折枝梅黑漆箱子裏掏出一些玩具來。

  方景頤隨手抓了一個布老虎,哄道:“乖寶寶看看,有小老虎呢,看呀。”

  布老虎料子大紅大綠,兩顆眼睛黑瑪瑙一樣的亮,落在小孩子的眼底就是最濃重的色彩。

  三皇子抽噎生小了一點,似是哭累了,又似是真的被轉移了視線,伸著小手就要抓布老虎的耳朵。

  方景頤把老虎遞給他,長眉一舒,柔和道:“小老虎來了,寶寶有好玩意了,乖哦。”

  “呀,他尿了”

  正是這個時候,方景頤抱著三皇子的一隻手上濕漉漉起來,她趕緊低頭一看,三皇子“咿咿呀呀”了幾聲,卻是要尿尿了。

  乳母挽起袖子接過了三皇子,將他輕輕放在床上。

  方景頤從黃花梨小櫃子上找了一塊幹淨的尿布,又重新給三皇子換上。

  “怪不得哭呢,原來要小解了,不會說話,隻能哭著引起注意,你以後可得勤看著他一點。”

  乳母動作麻利,不一會兒就給三皇子穿戴好了衣物。

  她恭謹回聲道:“是,奴婢記得,勞娘娘擔憂了。”

  她抬起頭,眼神裏有了一點疑惑,“三殿下大解小解向來不哭的,今天不知怎麽了,可能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子吧。”

  鼻尖傳來一股臭氣,床上的三皇子又掙紮著小手小腳,癟嘴就哇哇大哭。

  “殿下大解了奇怪了,今天已經大解過了呀”

  乳母十分驚訝,雙手一拍巴掌,趕緊又把小人的衣服解開,準備幫他收拾幹淨。

  好容易收拾好這新換的尿布,乳母端著一盆子的穢物,腳步飛快的往外走。

  “娘娘,今日唐突您了,奴婢去去就來。”

  乳母一去,西暖閣就剩了兩個老嬤嬤和兩個小宮女,紛紛開窗通風、噴灑香露。

  方景頤一時沒了說話的興致,趴在床邊逗弄已經乖乖的三皇子。

  三皇子張著嘴,吐出些含含糊糊的話來,兩顆小米牙清晰可見。

  知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一會兒,她從簾子後麵探出身子來,“娘娘,傅太醫來了。”

  “快請,快請。”方景頤挺起身子,吩咐道。

  傅太醫進來後行了一個禮,顧不得寒暄,就先給三皇子問診。

  乳母端著幹淨的水盆進來,準備給三皇子擦擦屁股,見傅太醫正在問診,便有眼力見的退到了一側。

  “咦”

  傅太醫眉頭一皺,發出了一聲疑問。

  “娘娘,三皇子舌苔白潤、脈象沉遲,有脾胃虛寒之症狀,近來可有下痢”

  下痢是大便稀薄之意,倘若嚴重一點就是腹瀉了。

  對於大人來說這可能是個小病症,一幅湯藥就好了,對於嬰幼兒來說可不是小病,稍有差池就引發大症。

  方景頤見他神色嚴肅,不由得跟著凝重起來,“脾胃虛寒,他一個隻吃奶的小孩子,怎麽會脾胃虛寒呢柳嬤嬤,三皇子可有下痢、大便稀溏的症狀”

  柳嬤嬤正是三皇子的乳母。

  她眨了眨眼睛,吞吞吐吐道:“太醫神機妙算,方才三皇子就下痢了”

  她有意擋住娘娘,不讓娘娘發現,誰承想傅太醫一言就道破了真相。

  她並不是有心害三皇子,隻是她也不知道三皇子怎麽了,又想著這嬰幼兒下痢在百姓家是一件尋常事,不用巴巴的告訴娘娘。

  上趕著跟娘娘說,那不是自討苦吃呢,娘娘肯定會覺得是自己沒把孩子照看好。

  所以她方才動作飛快,使出了一頭的大汗呢。

  傅太醫依舊皺著眉頭,“三皇子這樣多久了”

  柳嬤嬤低著頭,擠出幾行字來,“大概一旬了”。

  她說的又快又輕,仿佛被這幾個字燙著了舌頭。

  “好你個柳嬤嬤,都十來天了,你也不跟本宮稟報”方景頤氣得柳眉一橫,指著柳嬤嬤就問。

  “奴婢,奴婢想著不過是小事,怎值得勞煩娘娘”柳嬤嬤的頭越來越低,直欲埋進胸腔裏去。

  “先放著你,傅太醫,三皇子身體可有大礙”方景頤冷哼一聲,側頭問道。

  傅太醫沉吟道:“娘娘,下痢隻是表象,須得對症下藥,才好保全殿下安康。您方才說三皇子如今隻吃著乳母的奶水麽”

  方景頤頷首,“是,他有兩個乳母,上個月帶他的是吳嬤嬤,這個月是柳嬤嬤,就是眼前這個。”

  “敢問這問柳嬤嬤,可有給三皇子吃過別的涼寒之物”傅太醫一拱手,問道。

  柳嬤嬤趕緊擺了擺手,頭搖的撥浪鼓一般,賭咒發誓一樣的說話,

  “斷斷沒有,這一個月三皇子吃的都是奴婢的奶水。平常奴婢也跟著在這裏伺候,沒見過三皇子吃別的。”

  方景頤又問旁邊的幾個宮女和嬤嬤,她們紛紛點頭,說柳嬤嬤說的都是真的。

  她們幾個日夜跟著三皇子,確實沒給他吃別的,也沒見他吃別的。

  傅太醫思索片刻,又回到三皇子身側,哄著他張開嘴看了看舌苔,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

  “娘娘,既然三皇子沒有吃別的東西,那問題就出在這位柳嬤嬤的奶水上了,可否讓臣給這位柳嬤嬤問診一番”

  “柳嬤嬤,快過來。”方景頤伸手喚過柳嬤嬤,讓她坐到身邊的腳踏上。

  柳嬤嬤誠惶誠恐的坐下,伸出手腕擺在膝蓋上,方便傅太醫診脈。

  “張嘴。”

  傅太醫診脈畢,又看了看柳嬤嬤的舌頭和牙齒。

  “舌紅苔黃,口腔潰瘍,牙齦紅腫,柳嬤嬤這是陰陽失衡,心火上湧了。”

  “柳嬤嬤最近可在喝著藥物”傅太醫又問。

  柳嬤嬤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奴婢哪敢,吃了藥再來服侍三皇子,那不是害了殿下麽奴婢這上火是從小就有的,不用吃藥,不過幾天就好了,就是容易反複。”

  傅太醫仔細看了看她的麵龐,見她兩頰偏紅,額間一點痘突起,臉上油光甚厚,點頭道:“這確實是嬤嬤體內自小到大的症狀,嬤嬤最近真的什麽藥都沒有用的,不光入口的,外用的、塗抹的、滴蘸的都算。”

  他已經想到了一點可能,隻是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

  柳嬤嬤愁眉鎖眼的想了一陣子,那眉頭越擰越緊,旋即又放開。

  她低下頭顱,一雙眼不停的逡巡,臉龐已遍布紅暈。

  “柳嬤嬤,不要諱疾忌醫,有什麽說什麽”方景頤瞧出一點端倪,忍不住催促她。

  事關三皇子的康健,不知這柳嬤嬤在遮掩什麽。

  柳嬤嬤耳根子也羞紅了,她使勁低著頭,從牙齒縫裏倒出幾個黏連的字來,“奴婢上火胸部長了幾個痘痘,有朋友給了奴婢一瓶子蘆薈汁,說抹抹就好了”

  她再也說不下去,用帕子捂著臉,來回的揉搓著臉和帕子,臉越發紅得發蕩。

  當著一個男子和滿室宮人的麵,談論自己的私處,實在是讓她難以啟齒。

  傅太醫神態自若,早已經看慣了這些事情,他張口就道:

  “原來是這樣,嬤嬤抹了蘆薈汁,把汁液帶在了自己身上,然後又來哺乳三皇子,自然就讓三皇子也跟著日夜接觸蘆薈汁。需知,蘆薈汁確實可以外用消紅消腫,內用也有清熱敗火之功效,但對於一個陰陽協調的孩子來說,飲用蘆薈汁卻會使得胃虛體寒,腸胃不適,引發下痢之狀。”

  “原來是這樣”方景頤輕輕拍了拍三皇子的小手,解開了心頭的疑惑。

  方才這孩子莫名其妙的啼哭,應該也是因為肚子不舒服了。

  “娘娘,臣開一副藥,您找一個健康的乳母來喝了,讓她來喂養三皇子,將養上一月時日,三皇子就能康健了。”傅太醫收拾起了藥箱,準備回去寫方子抓藥。

  “多謝傅太醫,知夏,送送大人。”

  方景頤連連點頭,起身一福,送別了傅太醫。

  “柳嬤嬤,你是內務府精心挑選上來的乳母,不說萬裏挑一,千裏挑一也是有了,為什麽連基本的規矩都不懂,身上胡亂抹了藥物,竟然還敢喂養孩子”

  她氣得眉梢眼角都帶上了一股戾氣,毫不客氣的質問柳嬤嬤。

  柳嬤嬤趕緊跪到她腳下,努力辯解道:“娘娘,奴婢以前從來不抹這個的,這瓶子上用蘆薈汁是吳嬤嬤送給奴婢的。奴婢知道宮中規矩,怕抹了藥熏壞了三皇子,就央求吳嬤嬤幫奴婢替班一個月,奴婢日後會再補回來。”

  她一張臉漲得紫紅紫紅的,“吳嬤嬤答應了,奴婢才抹上去,可是前幾天,吳嬤嬤說生病了,不得已吃了一幅湯藥,不能替奴婢當值了奴婢就隻能趕緊回來”

  “那天三皇子餓極了,奴婢一時忘了身上還抹了蘆薈汁,就先給他喂了奶,過後才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