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退路何在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6-28 20:12      字數:2462
  她的命,被婉妃和蒨充儀捏在手裏,今晚過後,又要被嘉昭儀捏在手裏了。

  三個人的手捏著,哪怕不使勁,也讓她覺得難以喘息,沒有一絲清明可言。

  偏巧今晚又有人投了這藥包進來,裏麵裝滿了她給皇後換的藥渣。

  這個人在委婉的告訴她,她也知道了。

  這個後宮,當真如一個千瘡百孔的蓮蓬子,千人萬人的都能從孔裏窺見一些秘密出來。

  段修容心如枯槁,眼睛疲乏的閉上,落下一行清淚來。

  她送了手中的油紙,任由那剩餘的藥渣子下雨一般落下去。

  福緣低低的驚呼了一聲,口中遲疑道:“娘娘您怎麽了”

  段修容仍舊閉眼沉浸在傷懷中。

  她本沒有害人之人,隻想好好的活下去,隻想守著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的長大。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一個兩個都瞧她的日子不順眼,非要把她伸手拉進泥潭裏去,非要把她變得和她們一般髒呢

  為什麽

  她們髒了,還有家世還有恩寵能把她們救出來,可是她一旦髒了就是永墜地獄的下場。

  她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不衰的恩寵。

  她隻有一個本本分分、謹謹慎慎的自己

  隻能自己救自己。

  段修容用雙臂環抱著自己,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臂彎裏,無聲的落下數行淚水。

  就連哭泣,她也不敢叫人聽見,隻能躲藏起來,悄悄的落幾滴雨點子。

  她原先隻不過是一個婢女,每日踩在深淵上行走,謹慎慣了,十幾年如一日的靜默。

  就算成了主子,那謹慎小心也已經長到了骨子裏,拔都拔不出來。

  盡情的哭了一會子,衣衫盡皆被打濕,段修容才靜靜的睜開了眼,仍舊把頭埋在自己的懷裏,一徑思索起來。

  冒著雨夜來送藥渣,這人的目的是為了警告自己。

  但是,警告自己又是為了什麽呢

  她眉頭蹙起,白潤的額頭上浮出幾條細紋。

  婉妃和蒨充儀早已經知道此事,又拿這個和她做過交易了,今晚來的應該不是她們的人。

  皇後

  也不可能。

  若是皇後知道了,隻怕登時就能從床上跳起來撕了她,斷不會深夜潛入,送了這藥渣子過來。

  襄妃

  摸不著頭腦。

  襄妃進宮後,少出平寧宮,什麽事都不摻和,真真的菩薩佛祖樣了,她要是來摻和這糊塗事,也真是夠沒頭腦的。

  段修容吸了吸鼻子,輕輕蹭去鼻尖不曾幹涸的一滴淚水,她打了個寒顫,眼眶都跟著縮縮起來。

  嘉昭儀

  送藥的人,怕不是真的是嘉昭儀指使來的。

  她今晚跟著攻訐了嘉昭儀,嘉昭儀順間就給了她一個極大極大的警告。

  警告她不要跟著胡亂攪局,警告她老老實實的待著。

  段修容頭上冒出涔涔冷汗,她的肩膀不自覺的抖動起來,一震一震,仿佛是在抽噎個不停。

  福緣忍不住上前一步,臉上滿是擔憂,“娘娘,您怎麽了您別嚇奴婢呀”

  娘娘何曾有過如此激動的樣子呢,反正福緣跟了五六年是沒見過。

  段修容猶自沉在一腔冷意裏,嚇得自己肺腑都振振起來。

  她撤了手臂,捂著胸口喘了一會子氣,才覺得腔子裏通順了。

  “福緣,茶”

  段修容費力的指了指圓桌上的紫砂茶壺。

  福緣趕忙彎腰倒水,試了試溫度,捧到她麵前來,“水溫著,娘娘。”

  不待她把話說完,段修容一伸手把茶盞接過來,仰著頭“咕嘟咕嘟”喝完了一盞子清茶。

  她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又靠著帷帳發起呆來。

  下肚的茶水溫乎乎的,比那紅棗薑湯的勁兒要小,捋平了她心裏的褶子皺紋。

  如果是嘉昭儀派來的人,那倒是說的通了。

  她不當麵揭發自己,反而悄悄遣人送了來,心裏想必還存著一絲善念。

  但這條生路卻不是暢通無阻的,自己要留著一條命走,就得有個抉擇。

  是還跟著婉妃蒨充儀走下去,還是及時抽身,兩不相幫

  如今兩邊都捏著她的短處,兩邊都虎視眈眈,她段修容幾時也成了別人爭搶的香餑餑了。

  她自嘲一笑,眼神裏生出一點神色來。

  香餑餑有香味,夠溫飽,才有人搶。

  臭了餿了、髒了缺了,這些貴主子們不知還有沒有興趣。

  想來怕是看都不想看了

  她抬起眼眸來,看向窗外。

  福緣早把帷幔都放了下來,隻留著這一扇窗戶,斜斜的吹進一點雨絲清涼來。

  手指縫一般寬的縫隙,涼風涼雨也沒進來多少。

  段修容貪婪的吸了吸雨夜的空氣,似是陶醉了。

  醒過神來,她把身上披著的外罩襖子脫了,雙腳一登,穿上了軟底纏枝蓮繡鞋,從榻上站了起來。

  福緣被她一連串的動作驚著了,也不敢大聲說話,低低問道:“娘娘,可要安寢了,那被褥已經放好了”

  段修容搖了搖頭,亦輕聲道:“本宮再去看看大皇子,免得雨夜著涼了,你把窗戶全關上吧。”

  福緣張了張嘴,到底沒吐出一個字來。

  她很想問問娘娘,您不是剛去看過了麽,還吩咐宮人走動聲音小些,別擾了大皇子睡覺。

  這會子已經快近黎明了,正是睡眠淺的時候,您一去推門,可不把大皇子吵醒了呢。

  但她硬把話吞了下去,應了一聲,準備先去耳房把窗子關了,再回來關正堂裏這一扇。

  娘娘還守在窗前,說不準等她回來這扇窗子已經關了呢。

  福緣的身影消失在了綃帳重重裏。

  四周寂靜無聲,隻有秋雨打瓦當之淅瀝。

  段修容轉身去了門前,輕輕把一扇紅木門推開。

  風雨推得她一個踉蹌。

  她扶在門檻上站了一會兒,大口吞咽著冷風冷雨,身上的餘溫被寒冷一點一點攫住。

  廊簷下的紅紗燈籠被雨打滅了,值夜的宮女尚未填新的,院子裏黑黢黢的,庭軒秀麗、花木蓊鬱都看不見。

  段修容忽然想,從那黑黢黢的夜中朝這裏看,是不是隻有她一個人沐浴在燭光裏。

  她走了幾步,把身子漏到廊簷遮不到的地方。

  風雨打上了她單薄的衣裳。

  身後沒關的門裏傳來了福緣的腳步聲。

  段修容直著身子又往前走了一步,腳下仍然是堅實的土地。

  她索性邁出了一大步,那右腿撐在地上,左腿盡力的往前伸、往前伸,約摸著再也伸不動了,她把半空裏的左腳落了下來。

  腳下,果然是空蕩蕩。

  及至聽到一聲清晰的折斷聲,她的左腳才落到地上去,右腳從台階上拔了下來。

  “哎呀”一聲,斫碎了延慶宮的寂靜,原來是段修容從台階上滾落了下來。

  骨折之痛,有椎心泣血之感,但段修容的心卻難得的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