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大戲落幕(二合一)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6-28 20:12      字數:4589
  皇帝肉眼可見的皺起了眉頭,濃眉一掃,“誰對你用的私刑”

  他隻是將季庶人奪去封號、打入冷宮,但並沒有吩咐慎刑司對其用刑。

  庶人,卻不是罪人。

  這渾身的血跡斑斑,顯然是用了刑,慎刑司那邊不知道,那就是有人動用了私刑。

  在宮裏私自用刑,罪名可是極重的。

  滿座的妃嬪們目有所思,或低頭不語,或有了計較折磨季庶人一事不算是什麽秘密,她們都或多或少有過報複的念頭,但唯一,不對,是唯二付諸行動的隻有兩個人。

  這兩個人,如今也正好好的站在大殿之內呢。

  季庶人拂開衣袖,胳膊上掉下一層黃黃的痂片來,她渾然不覺疼痛。

  因為跪的太久了,膝蓋麻木,她挪了挪雙腿,身子蹲在腳上,極為恨恨道:“回稟皇上,自然就是林婉儀和蔣貴人。”

  她咬著牙一一道來,目中的凶狠神色似是能把這二人生吞活剝了。

  “林婉儀自從得了恩寵,便時不時的來長秋宮耀武揚威,拿著奴婢當一個玩物,心順了冷言冷語幾句,心不順,動輒就是打打罵罵,奴婢這遍體鱗傷,泰半都是林婉儀用鞭子抽、用腳踢、用手掐出來的。奴婢不知跟她有什麽深仇大恨,竟要受這樣的折磨”

  林婉儀麵色染上了幾分焦急,這些事情,雖然都是附在她名上,但實際上她也不過是枉擔了一個虛名在。

  她確實謾罵過出氣過,還給季庶人安排了煩勞的苦役,但那拿著鞭子抽、腳踢手掐,不把人當人的勁兒,卻不是她想去做的。

  婉妃和蒨充儀想著在季庶人身上出個氣兒,又不想髒了自己的手,明裏暗裏的示意自己去長秋宮走走。

  為了討好這兩個貴主子,走了長秋宮幾遭,也做下了幾件折磨人的惡事可以回去交差。

  其餘的,那些跟著她一起前去的明華宮、暄妍樓宮女嬤嬤們都做了什麽,她就不那麽清楚了。

  今天被季庶人攀咬出來,婉妃和蒨充儀都在修手旁觀,她如何自己救自己啊

  此刻昏昏睡意早就沒了,林婉儀的臉上亦是一片蒼白,比那冬日雪原還要孤寂。

  季庶人又一指蔣貴人,厲聲道:“若說林婉儀蛇蠍,這蔣貴人就是一根攪屎棍子,奴婢以往不曾得罪過她,也不知道她現在有什麽樣的體麵,居然也學人巴巴的跑到長秋宮來害人。說起來林婉儀的招數不過尋常,這蔣貴人卻是惡心,逼著奴婢親手洗刷她那恭桶,還逼著奴婢喝過那刷恭桶的水”

  說到這裏,她脖子仿佛被人扼住了,喉頭一陣上湧,忍不住捂著胸口幹嘔了好一陣子。

  “若不是被她們逼得實在活不下去,奴婢不會尊了她們的命令去驚嚇二皇、陷害嘉昭儀的”

  季庶人喘過氣來,粗聲補充道。

  蔣泉茵正欲端起茶盞來喝,手卻越來越抖,竟把茶水灑了一裙子。

  大殿寶座之上,皇帝的神情也極為難看,喉結多番滾動,幾欲嘔吐,最後略略一喝茶水,把那氣息逼了下去。

  “林婉儀、蔣貴人,此事可是真的”

  不管是動用私刑、折磨宮人,還是買通季庶人謀害嘉昭儀和二皇子,都是足以打入冷宮的罪名。

  便有一件事是真,林婉儀和蔣貴人也不可能再是主子了。

  林婉儀渾身瑟瑟發抖,仿佛秋樹上的一片落葉,顫抖著跪到地上。

  她聲淚俱下,為自己辯駁,“皇上,嬪妾不敢做這樣的事情,嬪妾雖然去過冷宮,但隻不過是想出往年的心頭之氣,給季庶人安排了清掃長秋宮的活計,旁的事情,嬪妾一概沒有做過、嬪妾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借著嬪妾的名號在做壞事啊,皇上,請皇上明鑒”

  一雙淚眼掃過婉妃和蒨充儀,卻見那湖綠色的身影登的一下子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卻是蒨充儀杜蘅蕪。

  “林婉儀,好你個狼心狗肺的奸人,本宮把你視為好姐妹,數次在皇上、皇後麵前推舉你,唯恐深宮埋沒了你這樣純真的人才,沒想到,背地裏你竟然是一個心狠手辣之人,不光變著法子折磨季庶人,還想害了本宮的孩子,最後嫁禍於嘉昭儀,讓本宮和嘉昭儀就此成為仇敵,真是好毒的心腸”

  杜蘅蕪一雙手按著腰間的十樣錦帕子,已經津津的生了一手的汗。

  今晚之事,**迭起。

  稍有不慎,就會波及到她身上。

  先前她不分青紅皂白,怒罵方景頤已經落了下乘,“毒首飾”一事又成了懸在頭上的一柄利刃,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落下來。

  這些事情已經讓皇上不滿意了。

  如今林婉儀若是再說出是受她指使才去折磨季庶人的,那她就真的要失去聖心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與這些惡事牽扯上,就算沒罪也會失去皇上的眷顧。

  以前的嫣嬪薛衣媚,不就是因為這樣才被遷居冷宮的麽

  因此她提著一口氣,怒氣衝衝的大罵林婉儀,意圖將其逼攝住,讓其再也不敢說出別的話來。

  就算真是她杜蘅蕪授意的又怎麽樣,林婉儀今天照樣拿不出任何證據來。

  說完了一番話,杜蘅蕪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正欲回身坐下,卻聽方景頤聲音響起。

  那聲音涼涼的,恰似敲窗的夜雨,帶著仲秋的陰氣,

  “蒨充儀以前那麽柔緩冷靜一個人,今晚連證據也不看,就火急火燎的給本宮定罪,如今又給林婉儀定罪。說起來,本宮和林婉儀都算與你情誼不淺,可你為何幾次三番相信一個季庶人的話,我們的話一概不信呢”

  皇帝思忖著點了點頭,覺得很有道理,“蒨充儀太過衝動了,萬不可被季庶人一個牽著鼻子走,你已經傷了嘉昭儀的心,如今再錯認了林婉儀,豈不糊塗”

  言罷,他吩咐平仲帶著宮人們去再去探查。

  林婉儀和蔣貴人的宮女太監,都要隔離開,一一的問清楚。

  如果有一個人言辭上出了差錯,那就是在包庇罪行。

  等查清楚了,再問責也不遲。

  殿內一時的靜默,沒有持續多久,從鳳儀宮趕來的李婕妤到了。

  因為皇後方才頭暈,她多待了一會兒伺候皇後吃藥,來的便遲了。

  褪下腳上泥濘的一雙木屐,李婕妤理了理鬢發,踏進了大殿之內。

  殿外是一蓬秋風秋雨,殿內又何嚐不是雨打殘秋呢

  “李婕妤來遲了,皇後身體還好”皇帝出言問道。

  李婕妤盈盈一福神,頭也不敢抬,柔聲回道:“適才皇後娘娘頭痛,嬪妾伺候著喝了藥,如今已經睡下了,是以嬪妾來得遲了一些,請皇上和諸位娘娘恕罪。”

  皇後的病總不見好,拖拖拉拉的,看來得一路綿延到寒冬臘月去。

  人們常說夏日好養病,冬日一冷,那病根就不容易除去了。

  這樣算著,皇後這場病,明年都好不了。

  可不是麽,在“有心人”的關照下,皇後這場病估計死都好不了了。

  她雖然知道此中隱秘,但也沒有說給皇後聽的必要。

  因為皇後本身也不是什麽好主子。

  她賜給六宮諸人的首飾器物中,總是帶著一股幽香,那幽香裏卻是使人不孕的香料。

  嘉昭儀那裏曾經有過,妙貴姬那裏曾經有過,李婕妤那裏自然也有過。

  遠得不說,就說近的,那一個珍貴的紅珊瑚手鏈子,被皇後親自係上了她的手腕,讓她一定要珍而重之,實際上就是用來使人絕嗣的。

  如此陰毒的皇後,如今也嚐嚐“有心人”的陰毒手段吧。

  她不會主動說出來的。

  李婕妤掩去眸子中的深意,行完禮後站直了身子,開始回稟皇帝關於以前季庶人責罵她和嘉昭儀一事。

  這件事情她記得當然清楚。

  承平七年三月入宮,以歌喉獲寵,羨煞旁人。

  可不過短短數個月,她就由天上的白雲成了旁人踩在腳下的汙泥。

  這一切,就始自於當時的季嬪。

  季嬪惱了她的第一天,就是和嘉昭儀一起受罰那一天。

  從那一天開始,她才真正意識到了後宮裏的險惡,意識到了什麽叫做象齒焚身、懷璧其罪。

  她空有美貌和一管清音,卻護不住這上天的恩賜。

  那些嫉妒她、羨慕她的人,隻消用一杯摻了料的茶,就能毀了她的嗓子。

  她沒有足夠的本事護著她自己。

  一旦有了第一個人欺負她,很快就會有第二個人、第三個人,後宮裏多的是逢高踩低之輩,一見她落魄,一齊踩著她、壓著她,想讓她永遠見不了天日。

  她那時年輕氣盛,不知收斂,著實吃了不少的苦頭。

  如今季庶人不過受了這麽的折辱就受不住,卻不想想,她自己當年的手段比現在的還要狠毒些呢。

  果然,鞭子打在別人身上不疼,打在自己身上就知道疼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李婕妤娓娓道來,坐實了季庶人以前仗勢欺人的罪名,洗刷掉了季庶人對嘉昭儀的最後一點汙蔑。

  方景頤微微頷首,端坐著不動了。

  如今她已經從泥潭裏抽出了身子,現在要坐看那設局之人如何狼狽下場了。

  一晚上心神緊繃,她也有些累了,不覺用手肘撐著額角,閉目養神起來。

  林婉儀卻抓到了好機會,“皇上您瞧瞧,季庶人紅口白牙就能往別人身上扣屎盆子,她這些言辭,都是不虛不實,想要陷害嬪妾的”

  那廂蔣貴人終於轉過了神思,她跪在林婉儀的身邊,身上的十二幅流雲百福裙子還在往下滴水,一滴一滴,把地毯都洇濕了,形容十分狼狽。

  她的語調如同宮女橙香一般瑟瑟,“是啊都是騙騙人的”

  話頭還沒說完,磕磕絆絆的讓人著急。

  婉妃輕叱一聲,“聒噪,皇上已經派人去查了,是非清白自有定論,你們兩個安靜一番吧,讓皇上也歇一歇。”

  她一諾嘴,眾人看向皇帝,果然見他和嘉昭儀都把頭撐在手肘上,似是閉目養神中。

  婉妃從容的把鬢發一撥,鼻尖傳來一股茉莉花香。

  她幽幽一歎,如此深夜秋冷,不知二女兒瑾韻是不是睡著了。

  天冷,可不要踢了被子著涼。

  平仲小跑著進了大殿,輕輕喚醒了皇帝,附耳一頓話。

  林婉儀的幾個宮人都說,是婉儀小主下了命令,她們才敢肆意鞭打季庶人的,蔣貴人的宮女說話更是幹淨利落,說蔣貴人確實逼著季庶人喝過恭桶水,不光這個,她還悄悄去長秋宮裏淑皇貴妃的住處偷過東西呢。

  如今麗正宮蔣貴人偏殿裏擺著的掐絲事事如意盒子、烏銀梅花自斟壺、波斯萬字符小地毯,都是從長秋宮偷來的。

  平仲不由得咂舌,淑皇貴妃是皇上心中永遠的遺憾,現在恨不得供在神壇上呢,竟也有人敢偷著褻瀆她。

  林婉儀遭不遭難不一定,但這蔣貴人可沒幾天好日子過了。

  皇帝果然瞬間睜開了眼睛,大怒道:“蔣貴人威逼宮人,私自設刑,又有偷盜之惡刑,不堪為宮妃之德,著朕旨意,廢為庶人,貶去外皇城安樂堂,專門管倒夜香刷恭桶一事,永生不得進入內皇城。”

  謀害二皇子和嘉昭儀的罪名還沒查出來,蔣貴人就先被清理下場了

  兩個強有力的太監用抹布子堵了蔣貴人的嘴,一人一根胳膊,使勁拉著、拽著把她抬出來殿外。

  一落進雨幕中,這個人就再也不會在後宮眾人眼裏出現了。

  方景頤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那雙剪水雙瞳裏略過一絲憐憫。

  蔣貴人是個極為平庸的妃嬪,沒有相貌,沒有才幹,也沒有頭腦,她能平平安安活到現在,多半是因為“無用之用”,她沒有值得別人利用之處,也沒有值得別人陷害之處。

  蔣貴人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算起來還有她推波助瀾的一份子。

  若不是她偷偷派遣宮人在麗正宮門前說了幾句話,蔣貴人也不會那麽迅速的去了長秋宮,又積極又熱絡的折磨起了季庶人。

  罪過。

  她入宮這麽久,手裏第一次沾了因果了。

  日後吩咐人悄悄去外皇城照應一下蔣貴人吧,她能補救的,也就是底下那一絲的照顧。

  日子能過成什麽樣,還得看蔣貴人自身的本事。

  “林婉儀責打季庶人,是因為往日季庶人也曾經責打過她,這就有由頭了。雖說有幾分道理,但不該私自動用了刑具,這就有些過份了。降林婉儀為九品更衣,罰俸三年,禁閉一年,抄寫大陳宮規一千份,以明晰宮妃之德。”

  皇帝再次出聲。

  這個懲罰就頗有雷聲大、雨點小的樣子了,降位是狠,但罰俸、禁閉、抄寫都是些細枝末節的小事,遠遠抵不了林婉儀動用私刑的罪過。

  皇帝心裏,還是留了一份對淑皇貴妃的情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