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禍水東引 (二合一)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6-28 20:12      字數:4517
  “季庶人,你為何無故傷害二皇子,無故攀咬嘉昭儀,妄圖破壞我們的姐妹情分”杜蘅蕪瞬間變了臉色,怒聲嗬斥季庶人。

  看得清形勢,是她最自得的本事。

  依著形勢辦事,便如順水行舟,天時地利人和俱得,總會事半功倍。

  若看不清眉眼高低,不懂曲意逢迎,空有一身錚錚鐵骨,便是那宮裏眼皮子最淺的人,沒得送了一條命去。

  這個道理,她自小就懂得了。

  縱使今日功敗垂成,也得趕快借機撇清關係,免得賠了夫人又折兵,賠上兩枚棋子,還要禍及自己身、惹了一身的腥氣。

  好在這件事情她隻是個參與人,現在還是明麵上的受害者,還不算是真正的主謀。

  那主謀婉妃娘娘,此刻正如坐針氈呢。

  隻見她眼瞼低垂,尖尖的眉頭側露,如同麥芒尖銳。一雙手凝結在腰間的禁步上,把懸掛玉佩的紅繩打成了一個個花骨朵。

  聽到杜蘅蕪的聲音,婉妃頓了幾頓,強行把自己的神思從震驚裏拽出來,她亦是十分悲憤的開口了,“好個季庶人,即便是被皇上打入冷宮,居然還敢勾連宮女在後宮興風作浪,你本事可真不小”

  說著說著,她眼神仿佛一葉袖箭,箭頭發成冷冽的光,生冷銳利的紮向跪在地上的季庶人和橙香。

  這兩個人知道回天無力,等到自己的很快就是嚴刑峻法,正掙紮著要不要坦白從寬。

  甫一接受到婉妃冷冷的眸光,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從牙齒咯咯到心神顫顫,怕的骨髓裏都凍出了冰碴子。

  即將到來的嚴刑峻法固然可怕,但供出婉妃麵臨的報複也不可小覷。

  事先,婉妃娘娘已經警告過她們,倘若把她供了出去,那就把她們兩個做成人彘,封在茅房的壇子裏,像個蛆蟲一樣活著。

  婉妃麵柔態嬌,但心腸的冷硬歹毒可謂是宮中第一。

  人彘這樣殘忍的事情,她真的做得出。

  早些年有幾個宮人得罪了她,聽說就是這樣被弄死在外皇城的犄角旮旯裏的。

  季庶人硬生生把到口的話又憋了回去。

  茅房、恭桶、夜香,這一輩子就算死了,她也不願意再與這些東西為伍。

  可是,為了逃避這狼狽的命運,她必須得死麽

  隻要腔子裏還有一口氣,她就得努力活著。

  死了一了百了,什麽都改變不了了。

  唯有活著,就算活得狼狽、活得低微,也還有無限的可能。

  就像當年在邊關做個滿手粗繭子的農女,她要是死在戰爭裏,能有機會見識到天家富貴麽

  這本身,就是一步登天、改換門楣的榮耀。

  唯有活著,唯有活著。

  她顫抖的眸光低垂著,偷偷從每雙繡鞋上掠過,有的綴了一圈明珠美玉,有的是蜀錦杭綢,有的是金線交織、有的是緙絲鑲邊無一不華美。

  通過這些鞋子,她也能分辨出誰是誰來。

  那雙前麵向著一圈明珠的鞋子,是婉妃的,這麽多年了習慣都沒改。

  那雙平底湖藍色織金的靴子,是妙貴姬的,她這個穿鞋的喜好,倒有點像已故的淑妃蕭寶瑩。

  不知道是本身喜好如此還是為了逢迎皇上的喜好

  那雙鞋頭翹著一朵米珠花的鞋子,不用想,是蔣貴人蔣泉茵的,她悄悄眼紅婉妃的鞋子很久了。

  她旁邊那雙粉紅色暗花綾玉扣鞋,是新寵林婉儀的。

  林婉儀幾乎日日來長秋宮折磨季庶人,數次讓她跪在膝下嘲諷,那雙鞋子幾乎印入了季庶人的腦海裏,像是石頭雕刻出來的畫一樣堅固。

  閉上眼睜開眼,眼眶裏都殘留著那一抹粉紅色。

  季庶人覷過那幾雙鞋子,臉龐浮上一陣怪異的表情。

  既然你們不仁,把我逼得隻能投靠婉妃解決困境,那就不要怪我不義了。

  她收拾好一番心思,很快把頭一昂,不過片刻之間,麵上已然掛滿了淚珠,悲聲道:“皇上,奴婢有罪奴婢不該為了這條賤命去誣陷嘉昭儀但奴婢還想好好活著,日日為淑皇貴妃娘娘禱告祝福呢”

  蕭寶瑩死後如生前所願,成了這一朝唯一的皇貴妃。

  但死後榮寵加身,也再無人可以回應了。

  如今刀快要抹到脖子上,倒是可以被她借來一用。

  她替蕭寶瑩做了那麽多事情,終於可以得到一點回報了。

  季庶人涕泗橫流,手腳並用爬到皇帝膝前一尺地,好讓他更清楚的體會到自己的哀傷與虔誠,

  “奴婢與淑皇貴妃相伴日久,自從她去了,奴婢日日在冷宮裏以淚洗麵,虔心為她祈禱,祝願她來世一生榮華富貴、無憂無愁。奴婢賤命不足惜,死也就死了,可滿宮裏誰還惦記著淑皇貴妃啊,她那麽要強的人,死後竟然無人祭祀,定是憋屈極了,在陰曹地府也不得安寧”

  皇帝的神色像走馬燈一樣變換,先是震驚,後是憤怒,再是驚異,直到聽了季庶人的哭訴,聽到了“淑皇貴妃”這幾個字眼,他的神色終於凝聚下來了。

  眉眼濃濃,薄唇緊闔,額頭上現出了幾條皺紋。

  他聽進去了。

  蕭寶瑩那麽要強的一個人,走得那麽落寞孤寂,她若是尚有神魂,定是不甘心的吧。

  皇帝神情低落,像即將墜入崖底的一輪金烏,再發不出一點餘光來。

  他聲音沉悶,低醇又厚重,帶著濃濃的威壓,“季庶人,你這條命是誰要收了去,誰讓你去害二皇子和嘉昭儀”

  螻蟻尚且貪生,季庶人貪圖一條命在,受人脅迫辦壞事,那壞人到底又是誰呢

  倘若有還好,若沒有那季庶人就是在消磨他僅剩的一點耐心。

  今晚這件事情,枝條斜出,牽扯的人和事都已經夠多,用的時間也夠長。

  他的耐心快要被磨平了。

  季庶人一邊哭一邊拿眼偷看皇帝的神色,她抽抽著身子,哭的不能自己,“回皇上,是是”

  她腦海裏又浮現出那幾雙顏色各異、手工各異的繡鞋,心頭湧上報複般的快感,張口就是

  “皇上,是林婉儀和蔣貴人”

  “啊你血口噴人”

  林婉儀本來聽得都打瞌睡了,一雙眼睛時開時合,迷迷瞪瞪的幾欲睡去。

  左右這件事情與她沒有幹係,誰吃癟誰得意,她都撈不著什麽好處,費心思聽那個幹什麽

  還不如眯瞪一會兒。

  不意竟然恍惚間聽到自己的名字,她登時睜開了眉眼,鼻孔大張,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下意識喊了一句。

  蔣泉茵就沒這麽大的膽色了。

  她張大了嘴巴,口中喃喃發出了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眉骨一聳,似是生氣又是害怕。

  怎得,怎得竟然把自己牽連進來了呢

  那些高位嬪妃們頻頻吃癟,你抓我一把毛,我咬你一口肉,鬥得好生熱鬧,比那戲台子上的生旦淨醜還要精彩。

  她看得正津津有味呢。

  平尺高高在上的一眾貴主兒,如今成了戲台子上給旁人唱戲看的戲子,一番轉變,讓她胸中生起了身份對調的快感。

  演吧,演吧。

  演的不好,本小主還要在心裏把你們狠狠責打一番呢。

  她興奮的又舔嘴唇,又摸鬢發,用這些小動作表示自己的躁動。

  倘若桌子上有幾盤子瓜子、堅果、點心,她定要抓一把,邊吃邊喝茶,那感覺可爽死了。

  誰承想,季庶人一句話石破天驚,竟然把她一個小小的看大戲的貴人也牽扯進去了。

  她嚇得說不出一句話,隻哆哆嗦嗦的從椅子上往下滑,好在椅子還有一圈扶手,她死撐著才沒讓自己出了大醜。

  一時間,林婉儀大怒,蔣貴人大驚,婉妃和蒨充儀卻放下了拽到喉頭的一顆心,好整以暇的又看起了大戲。

  戲台子搭好了,沒有人唱戲可不成。

  季庶人很滿意各方的反應,她拉扯了跪在身邊的橙香一下子,問道:“橙香,你說是不是,要不是為了一條命,誰不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轉頭,她又垂著淚麵向皇帝,好把那哀傷演的更真一點。

  橙香早已經嚇掉了魂,她已經以為自己是個死人了。

  背叛舊主,汙蔑舊主,這在宮裏是死人的罪過,沒有哪個奴婢可以逃過去。

  就算今日她做了證,把嘉昭儀釘死在謀害皇嗣這根柱子上,是一個揭發黑惡的小功臣。但因為她曾經是嘉昭儀的奴婢,背叛了嘉昭儀,也討不到宮中主子們的喜歡。

  一個奴婢,這一刻可以為了利益背叛以前的主子,下一秒就難免會為了別的東西背叛現在的主子。

  她怎麽這麽糊塗呢,竟然起了陷害嘉昭儀報複、報複她趕走自己的念頭。

  她鬼迷心竅了。

  婉妃娘娘根本不會伸手救她,甚至現在巴不得她死了,這世上就一點謀算的痕跡都沒了。

  死無對證,誰會供出婉妃是幕後主使來。

  橙香涕泗橫流,死死抓著自己的衣襟不敢撒手。

  冷不丁聽到耳邊炸起了一個人的聲音,她渾身汗毛倒立,以為是“賜死”的命令,她大喊大叫,“啊不是奴婢奴婢不是有意陷害嘉昭儀的”

  “橙香,是林婉儀和蔣貴人逼得,逼得我們不得不去做這壞事”

  季庶人一把拉出她的衣袖,把頭湊上來,低低了說了一句話。

  衣裳遮掩中,無人能夠看見這一番異常。

  橙香冷靜了一會兒,抽泣著不動彈,她聽見了季庶人的話,跟著重複道:“是林婉儀和蔣貴人,她們逼得奴婢不得不去誣陷嘉昭儀”

  婉妃完全放下了手中的帕子,端起茶盞嗅了一口,心神也安寧下來。

  不管是誰出來做替罪羊,她都能高枕無憂。

  這宮裏的陰謀詭計,通通都不要自己下場,留著一雙幹幹淨淨的手,就能推著別人去幫你鏟除路障,豈不美哉

  倒是杜蘅蕪,難得的閃過了一絲陰霾。

  林婉儀是她好不容易找出來的蕭寶瑩替代品,還沒熱乎上一陣子,今天就要賠進去了麽

  這次的謀算,算起來她賠的竟然要比婉妃多

  方景頤本來想順藤摸瓜,把婉妃和杜蘅蕪這兩顆大瓜摸出來,哪怕牽連出一個來也好,沒想到季庶人張嘴就指證了旁人。

  而且,季庶人深諳帝王之心,還把死去的蕭寶瑩搬出來的救場。

  一個活人,用一個死人來救自己的命,真不知是恩寵還是羞辱。

  她麵上哂笑,問道:“季庶人和橙香口中所言到底哪一句是真的,本宮何時又得罪了林婉儀和蔣貴人呢本宮不知道,你們兩個倒是清楚的很”

  林婉儀和蔣貴人這兩個小魚小蝦,十個加起來也比不上婉妃和杜蘅蕪的重要性。

  林婉儀一聽嘉昭儀話裏有話,似是在為她們二人辯白,當即站起了身子,跪到波斯地毯上,美眸中淚光點點,“皇上明鑒,誠如嘉昭儀娘娘所言,嬪妾素日循規蹈矩,從來沒有與嘉昭儀娘娘產生過誤會,何況昭儀娘娘是最寬和不過的人,嬪妾怎麽會心生怨懟、用這種法子來害人呢”

  “定是那季庶人瘋了,今晚說出那麽多瘋言瘋語來,先是誣陷嘉昭儀,後又誣陷嬪妾,就是為了攪亂後宮,讓皇上和娘娘們不得安寧,此人真是毒蛇心腸啊”

  季庶人仰天大笑幾聲,她把額前肮髒打結的頭發拉開,把自己一張臉完整露出來,那額頭上青紅一片,間或有幾片紫紅色的結痂,看的讓人生畏。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摳下一片結痂來,嘲諷道:“林婉儀和蔣貴人,你們才是有心禍亂宮闈、心腸最毒如蛇蠍的人,平常掩飾的還好,一到了長秋宮裏,心裏的凶神惡煞都放了出來,你們兩個就是披著人皮的惡鬼”

  “皇上和各位貴主子瞧一瞧”,她又拉起了破爛的衣袖,那袖子一拉,竟然爛的直接掉在了地毯上,她黝黑的手臂上有一道一道的紅痕,有的結了痂,有個成了黑紅一片,有的還血肉模糊。

  手臂上道道紅痕之間還有些指甲印子,大的小的,青的紫的,林林總總,肉眼都數不過來。

  她挺了挺身子,把破爛的衣襟一點一點掀開,眼眸裏浮現出一絲瘋狂之色。

  誰折磨於我,我就要折磨於誰。

  你們以為自己都是淑妃呢,能把人折磨的生不起反抗之心,乖乖為她效勞。

  可笑,林婉儀和蔣貴人,兩個雜魚一般的小人物也敢欺負到以前的季貴嬪頭上。

  今日縱使我活不成,也得叫你們髒了臭了,脫一層皮下來。

  那白骨茬茬、血肉洇洇裏,誰知道藏著兩個什麽怪模怪樣的惡鬼呢

  讓皇上好好看看,讓這瞎了眼的後宮也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