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峰回路轉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6-28 20:12      字數:4317
  皇帝點頭準了。

  他知曉季庶人生性囂張跋扈,方景頤說的十有**都是真的。

  現在傳喚李婕妤來作證,肯定能證明方景頤說的是事實,季庶人說的是假話。

  一個敢當著皇帝的麵混淆黑白說假話的人,她的證詞還能有幾分力度呢

  他立刻派遣平仲去鳳儀宮傳喚李婕妤。

  婉妃卻另有一番想法。

  李婕妤這個人,在多方勢力之間遊走,一會兒跟了淑妃,一會兒跟了皇後,又遊移著投奔了蒨充儀。

  兜兜轉轉,宮裏有勢力的妃嬪李婕妤跟了個遍。

  這其中就是沒有嘉昭儀方景頤的影子。

  是以婉妃放心李婕妤過來對質。

  李婕妤是個有眼色的人,應當能看出如今形勢強弱,東風壓倒西風,嘉昭儀毫無勝算。

  她應懂得如何抉擇。

  婉妃眼眸一彎,飄過一絲得意之情。

  嘉昭儀今晚有一句話說的對,那就是她婉妃位高權重、臉麵也大,隻消動動嘴皮子,就有人搶著收拾了她看不順眼之人。

  李婕妤如果不識抬舉,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上次落水誣陷淑妃一事,本來想借機把李婕妤除去,婉妃自認為放了李婕妤一馬,沒有趕盡殺絕,亦沒有阻攔她求醫問藥。

  今日,該是李婕妤報答她的時候了。

  季庶人忽然又大喊道:“光李婕妤一人還不夠,她那年以下犯上,遭了奴婢的訓誡,焉知不會懷恨於心報複於奴婢。當日還有辛芳儀在場,請皇上一並傳喚辛芳儀。”

  “去懷玉堂宣辛芳儀”

  又有宮人領命而去。

  那一串串的燈火如遊龍一般閃爍在巍峨的皇城裏,瀟瀟颯颯,同漫天秋雨一起洗去中秋晚宴的片刻歡愉。

  或許在這碧瓦紅牆裏,肅穆莊嚴才是亙古的氣息。

  踩著一地的水窪子,平仲來回的奔跑。

  他推門進來,小跑著來到皇帝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

  皇帝神色變換,最終抿緊了薄唇,遲疑開口道:“宣宮女橙香進殿。”

  去各宮庫房查詢洋花緞子的宮人們,在回來複命的路上遇到了一個小宮女,小宮女說自己有要事要向皇上稟報,便跟著雍和宮宮人們一路進了暄妍樓。

  方才大殿內劍拔弩張,沒有人有功夫搭理這小宮女。

  好容易殿中爭端又擱置下來,平仲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準備出來透口氣。

  那喚作橙香的小宮女從漆黑的燈影下奔出來,請平仲大總管代為通報,她要見皇上,她要做證人。

  小宮女聲音清脆,穿透了薄薄的雨霧,容不得他聽不見這有力的呼喊。

  抄手遊廊下,一應宮女、內侍並金吾衛都看了過來。

  平仲無奈,隻得進殿來通稟。

  皇上恩準了。

  小宮女橙香低著頭進來,恭恭敬敬行了大禮,跪在地上等貴人們垂問。

  她的膽量沒有季庶人那麽大,第一次見到這麽威嚴的陣勢,不一會兒就瑟瑟發抖。

  手抖,臉抖,聲音也抖動起來。

  “回皇上的話奴婢橙香如今在尚衣局針線房當差”

  她微微抬頭,從眼睫毛底下斜覷了一眼皇帝的神色,不由緊張的打了一個嗝,囁嚅道:奴婢奴婢聽到雍和宮來查庫房的姑姑們說了說了季庶人和嘉昭儀的事情,奴婢忐忑奴婢曾經親眼見到了“”

  “轟隆”一聲,一記秋雷在屋頂炸開,仿若有神靈用巨錘打擊著碧瓦飛甍的人間富貴。

  頃刻間,蓬蓬大雨從雲端落下,仿若銀河倒灌。

  一時間,殿外草木被打得東倒西歪,廊下宮人們發出了幾聲嘈雜的驚呼。

  支摘窗被“嘩”的一下吹開,冷風和雨線打在橙香的後背,仿佛千萬根銀針紮入血肉。

  橙香打了個寒顫,雙腿哆嗦的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她一下子嚇得、冷得癱倒在了地上。

  方景頤自看見她進來,一雙眼就沒有離開過橙香身上。

  從頭到腳,打量了不下於五次。

  直到橙香臉色蒼白的倒在殿內冰涼的地磚上,她才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橙香的出現,恰似這一聲滾滾的秋雷,把她心頭的最後一點疑惑炸平,炸出一條四通八達的小路來。

  婉妃和杜蘅蕪縱然有一番謀劃,但也太過於畫蛇添足了。

  她身邊每一個三等以上的宮女都得了那洋花緞子荷包橙香,也不例外。

  曬書之事東窗事發後,橙香就被她遣回了內務府。

  那唯一一個流落在外的洋花緞子荷包,就在橙香身上。

  現如今,她終於有了一條思路。

  重重秋雨洗刷著琉璃瓦上的塵土,匯成一匹透明又清寒的雨簾綢緞,把暄妍樓的大青磚地麵打得“劈啪”作響。

  沒有條理的一場亂雨,卻比焚香沐浴都讓人警醒。

  方景頤將一縷鬢發掩到耳後,緩聲問道:“橙香,你看見了什麽”

  她輕柔又從容的語調,落在橙香的耳朵裏,不亞於又一重秋雷。

  舊主難離。

  縱使離開了舊主的宮室,但橙香的心裏,仍隱隱有一種以下對上的恭謹界限。

  下人反過來誣陷主子,這是一樁刻在她心裏的、最不能違背的事情。

  初入禁宮,教養嬤嬤們曾經嚴厲教導過這個道理。

  橙香現在仿佛還能想起那細細的竹篾打到手心的疼痛感。

  “唉”

  一聲更為輕柔的歎息傳入她的耳朵。

  橙香下意識動了動耳朵,從右側尋過去,這是婉妃娘娘的聲音。

  她複而挺直了腰板。

  現在她的主子,可是位份更高、恩寵更重的婉妃娘娘,她怕什麽

  腰上一股勁托著橙香的身子,她不由自主的開口了,聲音怯怯卻又清楚,“奴婢曾經看到過嘉昭儀身邊的知夏姑姑夜裏去了冷宮想來是去找季庶人商量的”

  方景頤心神毫無所動,但麵上仍然帶出一分震驚來,嗬斥道:“橙香,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麽你以往在旖霞閣當差,知夏對你多有照顧,如今,你就這樣汙蔑她和本宮麽”

  說著說著,她眼眶裏擠出了幾點清淚,仿佛委屈至極。

  橙香急的一張臉又白又紅,她急吼吼的扯著嗓子道,“皇上明鑒,奴婢不過一微末之人,何嚐敢撒謊欺騙於主子們。奴婢那天晚上出來起夜,見一輪明月當空,庭院裏十分亮堂,便仗著膽子準備去針線房外邊的茅房小解。等奴婢出來的時候,已經漏下三刻了,一個人影也沒有,遠遠看見知夏姑姑挑著一盞小燈過來,奴婢便躲在茅房門後麵悄悄的看了一會兒”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說得太急把自己嗆到了,“知夏姑姑靜悄悄的往冷宮地界去了奴婢不敢多看,就收拾了一番回去了”

  “你親眼看見知夏進了冷宮和季庶人密謀麽”方景頤問道。

  她語調四平八穩。

  婉妃和杜蘅蕪卻驀的挺直了身子,動也不動的盯著橙香和季庶人。

  “那那倒沒有奴婢看著知夏姑姑是朝長秋宮那邊去了。從針線局後門出來,一條石子路被灌木掩住了,過了石子路,就是長秋宮和幾個荒僻無人的宮室,奴婢想了想,知夏姑姑深夜出行,也隻能是去冷宮了”

  橙香磕磕絆絆的說著話。

  跪在她身邊的季庶人忽然譏笑一聲,“嘉昭儀,你不要再抵賴了。知夏那晚就是奉你的命令來找我的,我本人和這一荷包的金豆子就是鐵打的證據。你說我汙蔑你,我包藏禍心,難道這局外之人的小宮女親眼所見也是假的麽”

  “你到底有什麽魔力,讓這宮裏一個兩個的都賠上性命來汙蔑你幕後主使就是你,你對蒨充儀心懷不滿,便要拿著二皇子撒氣”

  陳元昭聽得疑惑,揚聲問道:“嘉昭儀和蒨充儀情意相合,哪來的舊日宿怨”

  他記憶裏的方景頤和杜蘅蕪,依稀是同進同出、互相協力的姐妹呢,再算上妙貴姬姚念諳,這三個人的情誼一向不錯。

  去年上元節杜蘅蕪被火燒傷,方景頤和姚念諳出言解圍,才維護了她的臉麵。

  難道他記錯了麽

  杜蘅蕪用帕子抹了抹眼角,手勁把眼眶擦的發紅,“自從嬪妾遭了劫難,嘉昭儀和嬪妾就疏遠了,想來世態炎涼,人情自然稀薄了,隻有錦上添花,沒有雪中送炭的份兒。”

  這一番話說的,仿佛方景頤是個趨吉避凶、專會鑽營的小人。

  座中有妃嬪竊竊私語,沒想到一向清高的嘉昭儀竟然是這麽個人,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也有些妃嬪們神思變換,忽然想起了那年從麗正宮傳出來蒨充儀下毒害了妙貴姬和嘉昭儀的舊事來。

  兩方牽扯攀咬,不知誰對誰錯。

  她們位份太低,即使知道那些事情也沒有插嘴的份兒。

  就連最最和善、不摻和世事的段修容也張大了嘴,發出一聲低呼來,“去年春上嬪妾奉了皇上的命來暄妍樓接二皇子,準備帶回延慶宮幫著照看幾天,在梅花林裏偶遇了嘉昭儀,當時蒨充儀傷心難過,一概人都不見,嘉昭儀吃了冷門,麵色很不好看呢,想來當時那情誼就沒剩幾分了”

  她溫吞吞的哀歎道,“可憐蒨充儀,那會子傷了身子又傷心”

  姚念諳聽得心火上湧,這群人顛倒黑白,滿嘴謊話,聽得都髒了她的耳朵。

  她驀的拍案而起,把那葫蘆花紋錦緞桌布都帶的一怔,怒道:“蒨充儀好大的膽子,在皇上麵前,當著六宮眾人都說起彌天大謊來了,還有段修容,”

  她伸手一指,指尖護甲尖銳,仿佛要爬上對麵人的臉龐,

  “你不明就裏,跟著唱什麽大戲。嘉昭儀宅心仁厚,最為寬和,這件事情她一直不讓我往外說,今日聽你們胡亂抹黑,本宮實在忍不住了”

  “皇上,初入宮闈之時,嬪妾、嘉昭儀、蒨充儀確實是誌趣相投的好姐妹,也曾經有過一段風雨同舟的日子。後來杜蘅蕪生下二皇子,成為宮裏最受寵的娘娘,皇上每日都來探望她,嬪妾和嘉昭儀為了避嫌,有一陣子就沒輕易踏足暄妍樓,但每日裏書信問候、宮人囑托都沒有少過。”

  皇帝點了點頭,那段日子在暄妍樓裏確實沒有見到過旁人出入。

  而且,他是方景頤的枕邊人,耳鬢廝磨相伴三載,他不相信方景頤是杜蘅蕪口中的小人。

  反倒是杜蘅蕪,自從複寵後總有一股汲汲營營的功利之心。

  姚念諳眼神有些飄忽,似是想起了過往,“嬪妾有一日和嘉昭儀前去探望蒨充儀,那天蒨充儀的母親湘真縣主也在,她們母女兩個十分熱絡,不由分說就把一盒子珠寶首飾塞給了嬪妾和嘉昭儀,說是縣主從宮外帶來的好珠寶嬪妾推卻不得,隻得收了。”

  風愈發的大,掠過宮殿樓宇,卷上黑夜之中。

  暄妍樓殿外的槅扇被拍的啪啪作響。

  姚念諳攏了攏衣袖,擰著嘴唇生氣,“嬪妾從裏麵撿了一套碧璽首飾帶了好久,後來偶爾有一天請太醫來問診,才發現那碧璽首飾連同一整匣子的珠寶,全都在藥水裏泡過,長久佩戴可以使女子終身不孕,就連嘉昭儀那裏的也是如此”

  又決絕問道:“皇上,這可是湘真縣主從宮外帶來、讓蒨充儀送給嬪妾和嘉昭儀的東西,裏麵竟然有這樣的**,存了這麽大的歹心要說蒨充儀一點都不知道,嬪妾才不信呢她包藏禍心陷害我等,我們才不得不疏遠了她,嘉昭儀一片好心想幫她遮掩,怕裏麵有誤會,怕這件事傳出來壞了她的名聲”

  她頓了頓,鼻翼微張,臉龐一片潮紅,顯然極怒,“沒想到,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今天蒨充儀竟然倒打一耙”

  姚念諳的一番話頭,帶出了無數個震驚人心的消息。

  杜蘅蕪頭腦中嗡鳴一聲,仿佛炸開了漫天的驚雷。

  她頭暈目眩,臉色白蠟蠟的透出一股虛弱來,腰板上頓時沒了勁兒。

  這件事情,她們什麽時候知道的

  為什麽她們會知道呢

  為什麽她們知道了偏不說,今日才說出來

  為什麽她們知道了,不氣衝衝的過來問她

  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