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推波助瀾遣先鋒(二合一)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6-28 20:12      字數:4467
  方景頤和薛衣媚,兩方存著互相試探的心思,可以說是不謀而合。

  方景頤需要一個知悉敵人底細的幫手,薛衣媚需要一個幫助自己複仇的依仗,她們的共同目標都是婉妃。

  那晚知夏聽了一耳朵密事,回來就稟報給了方景頤。

  方景頤了然了薛衣媚的意圖,因此又派遣知夏數次前往長秋宮試探。

  一點點的誘餌,還不夠她上鉤的。

  薛衣媚必須在苦海裏再煎熬一陣子,才能體會到體麵生活的不容易。

  那時候她伸出的援手,在薛衣媚眼裏才更可貴、更值得珍惜。

  畢竟那是救命的唯一一根稻草。

  人,隻有到了危及生死的地步,才能有徹底的覺悟和決心。

  她是在慢慢的逼起薛衣媚的忠誠之心。

  薛衣媚也是一條毒蛇一般的人物,非徹徹底底的投誠她不敢用之。

  知夏看到的薛答應著實慘淡,每日裏被林貴人的宮仆鞭打著做活,連一點殘羹冷炙都吃不上,更不用說那些冷言冷語、肢體推搡,甚至還有宮人往薛答應臉上吐唾沫

  牆倒眾人推。

  世人心性詭譎,一看到那身居高位的人落了難,不光心生歡快,還要再狠狠踩上幾腳才能心滿意足。

  仿佛折辱了那落難的鳳凰,自己就高人一等了。

  如果淑妃還好端端的活在長秋宮裏,少不得也是這樣的待遇,她選擇早早抽身離去,倒也是明智的舉動。

  方景頤聽了知夏的多次回稟,對薛答應的慘狀不為所動。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在深宮裏待下去,她那顆柔軟的心已經成了捶打不破的鵝卵石。

  不光堅硬,還滑不留手,不在多餘之事上留下心痕。

  她自認為已經夠仁慈寬和了。

  淑妃、季庶人、薛衣媚,往日裏哪一個不曾輕易欺辱過她,如今這些人都落了難,成了她腳下的汙泥,後宮裏眾人擁擠著去報複她們,生怕晚了趕不上發泄胸臆,可她端坐在旖霞閣裏,從來沒有摻和一手的意思。

  因為她們已經得到了應有的報應,而且日後將在無數人的折磨、無數人的冷眼裏度過。

  她冷眼旁觀,已經心滿意足,不用再去髒了自己的手。

  如果不是形勢所逼,她也不願意去用薛衣媚這樣的人。

  掐絲琺琅鴛鴦香薰白煙嫋嫋,傳來蓮花的清香,方景頤用銀簽子撥動了一下裏麵的塊狀蓮花香,那香陡然破裂,被火舌吞噬著化成齏粉。

  而後,是濃鬱的清香從鏤空蓋子裏湧了出來,在人的衣裳鬢發間纏綿。

  三皇子被冒綠抱著在院子裏逛遊,方景頤也不用怕屋子裏的香味熏到了他。

  支摘窗外秋風颯颯,吹得香味四處飄蕩。

  天青色帷幔一起一落,蓮花香在無聲之中纏綿上了床榻之間。

  若沒有她那一簽子的攪動,這蓮花香不知還有多久才能在香爐裏燃燒殆盡。

  它在鴛鴦香爐的肚子裏打了那麽久的轉,也出不了鏤空的銅蓋子。

  要是能飄得那麽遠,或許是一盞茶的時間,也或許是半個時辰。

  但她等不及了。

  方景頤的呼吸均勻綿長,她溫聲道:“知夏,本宮聽說蔣貴人最近閉門不出了,想必她清閑的很。”

  皇後病重不下床,蔣貴人知曉宮裏變了天,連宮門都不敢打開了呢。

  這麽膽小的一個人,你若是小瞧了她的惡念,也算是貶低了她。

  前年的臘八節,蔣貴人還搶過自家娘娘的臘八粥呢。

  知夏仍然記在心裏,憤憤不平道:“那樣眼皮子淺的人,居然也配入宮來,娘娘可有什麽吩咐”

  “你想辦法讓她知道,薛答應現在人盡可欺,就算打死了也不用怕擔責任,有林貴人在前麵頂著呢。她若是能去出一出氣,說不得就被林貴人喜歡上了,兩廂成了好閨蜜,爭寵豈不更容易。”方景頤緩緩吩咐道。

  蔣貴人這個人,無比的膽小,又無比的貪婪,這兩個截然不同的特質在她身上完美的交融。

  你說她膽小,她又敢去搶高於自己位份妃嬪的東西;你說她貪婪,她如今又不敢出來爭一點點寵愛,這可是後宮百花齊放的時節,她卻連頭都不敢伸出來看一下。

  這麽矛盾的一個人,若是知道了如今宮裏並不危險,相反,因為前番宮變,好些高位嬪妃已經成了她蔣貴人下麵的小魚小蝦,如今正有人領頭去發泄怒氣以她貪婪的不放過一碗粥的性格,能放過這麽個千載難逢、耀武揚威的好機會麽

  肯定不能。

  果然,知夏收買了幾個嘴碎的小宮女,她們在麗正宮門口一轉,嘰嘰喳喳的話語傳進蔣貴人宮女的耳朵裏,蔣貴人知道後立刻吩咐人打開了宮門。

  正是掌燈時分,秋風穿堂入戶,穿著一身單衣已經頗覺涼意。

  蔣貴人卻一概不理會,仍舊穿著一襲白日的粉底月季紗衣,踩著月華燈影趕往長秋宮。

  她腳步匆匆,像踩了一個風火輪一樣快。

  長秋宮裏那幾個女人,都是蔣貴人在睡夢裏罵過、打過的對象,如今在現實裏也能打罵一番,好不快意。

  她想著想著又加快了腳步。

  聽說林貴人已經連番來了好多天了,若是把她們打死了,那她就沒得玩耍了

  快點,再快點,她也得分到一杯羹才行

  獲得林貴人的青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立立威,把貴人的貴氣標榜起來才行。

  自打她入宮以來,這樣酣暢淋漓的機會還從沒有過呢,每日不是阿諛逢迎就是做小伏低,現在,她也尋到了一個讓別人匍匐在她膝蓋下麵獻媚的機會了。

  蔣貴人喜不自勝,眼看著長秋宮漆黑的影子就在眼前,她喜不自勝,衣袂翻飛,一腳踢開了長秋宮破舊的宮門。

  “都給本小主出來接駕”

  她那一嗓子囂張又嘹亮,驚得樹椏裏的鳥雀烏鴉紛紛振翅而飛,房梁上吊著的蛛網灰塵也簌簌下落。

  薛衣媚和季詩嬙剛剛勉強入睡,被她的聲音一驚,又被房梁上的灰塵撲了一臉,都沒了睡意。

  她們二人本不欲理會外麵的人,卻不想外麵有腳步踢踏而來,直接踢爛了她們的房門。

  蔣貴人像一座活過來的火山,把個長秋宮攪得天翻地覆,薛衣媚和季詩嬙兩個人被折騰的夠嗆。

  兩個人被蔣貴人使喚著連番倒了十來天的恭桶,又被林貴人派遣著洗了十來天的雜役衣服,身體上俱是筋疲力盡,精神上也到了崩潰的邊緣。

  薛衣媚蒼白著臉,雙手不自覺的打顫,她時不時的彎腰嘔吐一陣子,把每日吃的一點清湯寡水的菜汁都吐了出來。

  這個殺千刀的蔣貴人,不知從哪裏尋到的惡心法子,竟然每天打發她去刷洗恭桶。

  那恭桶惡臭味道又大,裏麵又多黃白之物,惡心至極。

  尋常她連看都不願意看一下,現在竟淪落到親手捧著刷洗的地步了。

  蔣貴人還逼著她把頭埋進恭桶裏,聞聞到底還有沒有一絲臭味。

  倘若有一點不幹淨,就逼著她去喝刷恭桶的髒水。

  一想起這個,薛衣媚又喉頭一拱,幹嘔了一陣子,大口大口喘起氣。

  在這長秋宮裏的日子,已經是一天壞甚一天了,林貴人的折磨打罵她都受的住,但蔣貴人這樣惡心的差遣她是一天都不想再做了。

  一想起雙手沾滿了腥臭肮髒的屎尿,薛衣媚就幾欲尋死去。

  一根白綾吊到房梁上,不過一蹬腳的事兒,這些人和事就再也幹擾不到她了。

  但轉念一想,她又恨得牙癢癢,十分不甘心。

  自己死了怎麽報仇

  婉妃、林貴人、蔣貴人、李婕妤看到自己死了說不定偷著樂呢,怎能讓她們如願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那個偷聽牆角的人影已經好幾天都沒來過了,不知道是自己拋出的誘餌不夠,還是她們已經尋覓到了比自己更值得利用的人選。

  薛衣媚心頭一緊,生出了幾分惶惶然。

  她最後一條生路就是她的利用價值,倘若她成了百無一用之人,有誰還會把她從滿身屎臭裏撈出去

  不行,不行,她再也受不了了,她必須得讓那人意識到她的珍貴之處。

  她值得那人的搭救

  薛衣媚咬緊了牙關,從所剩無幾的衣服裏撕了塊好料子下來,用清水和皂角洗幹淨了,又尋了幾塊平日做活燒的烏黑的木炭,權作紙和筆,趁著沒人監督她幹活,偷偷尋了長秋宮的一個廢棄宮室。

  她秉著呼吸,偷偷推開了這個宮殿的門。

  裏麵難得的整潔齊全,從架子床、羅漢榻到青花香爐、桌椅板凳、書架條案竟然一應俱全。

  薛衣媚低低的從喉嚨裏滾過一聲驚呼,轉身掩上了房門。

  門外是一樹紅楓和滿院子的寂靜,無人踏足此地。

  正好,她可以用這裏麵的紙筆來寫東西了。

  她要給那人送上一份大禮、厚禮,用來換她命的一份禮。

  腳下的地毯上繡了大朵大朵的魏紫,枝葉扶疏,花瓣大而濃麗,薛衣媚的步子逐漸停滯,這裏仿佛有點眼熟。

  她不自覺縮了縮腳,麵目凝重起來。

  真的,有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自從來了冷宮,並不曾在這裏麵仔細轉悠過,這次是為了躲人才進了長秋宮深處。

  耳畔傳來了一個女人嘶啞的唱腔,仿佛是“光陰易過催人老,辜負青春美少年”

  這個瘋女人,又開始在冷宮裏走著唱來唱去了。

  薛衣媚一皺眉頭,懼怕之情湧上麵頰。

  她的嘴唇不自覺哆嗦起來了。

  唱戲的瘋女人姓虞,以前曾經是個美人,好似因為得罪了淑妃才被打入冷宮,不過三四年,好端端的人就已經成了心誌不全的瘋子。

  虞美人每日裏蓬頭垢麵,唱來唱去,不過是辜負青春美少年這兩句。

  是呀,在這荒蕪破敗的長秋宮熬下去,哪怕隻是一天也算是虛度了青春,耗費了年華。

  薛衣媚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臉龐。

  晝夜不息的勞作,眼旁已經爬上了細紋。

  眼窩深陷,雙頰高突現在的她已經被光陰催老了。

  再不想辦法從冷宮裏出去,她終將化作一撲黃土。

  一股冷意將薛衣媚淹沒,她把手撐在青花海水紋大香爐上,支持著自己沒有力氣的身子。

  她怕了,每根骨頭、每滴鮮血都怕,怕熬到雞皮鶴發也不死,怕熬著熬著成了瘋瘋癲癲的虞美人。

  臉龐劃過一簇淚珠子,薛衣媚把頭壓在香爐蓋子上,對著那空蕩蕩的爐子嗚咽起來。

  低聲哭了一陣子,才把心頭陡然叢生的驚懼無助哭出去。

  薛衣媚擦了擦眼角,正欲去書桌前尋找紙筆,心裏卻又湧起一股驚懼來。

  這青花海水紋的大香爐裏殘餘的香氣何其熟悉,過十年她也忘不了,那分明是淑妃長樂宮裏慣用的香

  每次去長樂宮請安,那香濃的沾了一身,叫她洗都洗不掉

  這裏這裏

  她又退後幾步,仔細看那大香爐,也是越看越眼熟,這就是長樂宮正殿裏的那個大爐子

  那這裏就是淑妃在長秋宮的住處。

  淑妃吊死在了這裏

  薛衣媚臉上血色盡失,連呼吸都停滯了,她額頭上冒出一層虛汗,踉踉蹌蹌的往外麵跑去。

  那地毯像是一叢纏過死人的水草,把她慌亂的腳步絆了一下。

  “啊”

  薛衣媚頭腦裏緊繃著弦終於斷了,她扯著嗓子驚叫一聲,什麽也顧不得了,手腳並用往外爬去。

  淑妃的鬼魂可千萬別纏上她。

  蕭寶瑩活著的時候那麽凶狠,死了肯定也是噬人骨血的惡鬼。

  她闖入了惡鬼的領地,萬一被纏上怎麽辦,長秋宮陰氣這麽重,犄角旮旯裏肯定還藏著很多很多女鬼、小鬼、惡鬼,她該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她不能再在這裏住下去了,會瘋的

  薛衣媚抱著頭倉惶逃竄,良久,她停下腳步,直愣愣的站在大日頭下麵,臉上、身上出了許多汗,那股夾雜著恭桶、抹布、髒衣服、汗水的臭味直衝上她的鼻子,讓她意識到自己還好端端的活著。

  她眼中水漫金山一般漫出淚水,眼簾裏是模糊的一片斷景頹垣。

  這就是冷宮,即便無人折磨,長久住下去也會把人逼瘋的。

  她要把給那人的禮再豐厚幾分,她要把婉妃的惡行和證據所在寫下來,親自送給那人,讓那人務必、一定、必須把自己撈出去。

  除了這條命,她什麽都能賣給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