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因果循環冷宮見(二合一)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6-28 20:12      字數:4419
  自那日忽然想起了金常在,方景頤的心就再也平靜不下來。

  金常在故去兩年,當時陷害她的幾個人雖得到了應有的報應,但還有幾個凶手仍然身穿華服,端坐在玉樓金闕地裏享福。

  婉妃,這個慣來喜歡拿人當槍使的女人,以前害了金常在,現在又夥著杜蘅蕪來對付自己了。

  前一陣子給雍和宮送情詩這一事,就是婉妃和杜蘅蕪商量著辦的。

  乍一看好像所有事情婉妃都不擺在明麵上說,但細細看去每一件事情裏都有她的插手。

  婉妃就像是濃密草叢裏的一條毒蛇,逮著機會就咬人一口。若是沒有機會,她就靜靜潛伏著,遊走在草野之間,叫人抓不到痕跡。

  滑不留手,無跡可尋。

  方景頤對她生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滿宮裏都說最溫柔典雅的人是婉妃,她幾乎一點壞名聲都沒有,可見道行之深。

  如今婉妃成了杜蘅蕪的同夥,她心思縝密狠辣,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才能應付住她。

  要拿住婉妃的把柄,談何容易

  方景頤沉浸在一番心緒中,神情淡漠。

  身旁琉璃碗裏紅紅的寒瓜兀自冒著冰湃的冷氣,寒煙上行,繚繚無聲。

  知夏和冒綠見她靜默不語,也不敢出言驚擾,默默站到了槅扇外麵。

  自生日宴之後,娘娘心事重重,不知是有什麽困擾。

  三皇子在搖籃裏“啊”了一聲,稚嫩的奶音把這寂靜打破。

  兩個宮女趕忙從槅扇後出來,眾人引頸去看,原來他自己翻了個身,猶自呼呼大睡中。

  方景頤回過神來,用竹簽子插了一塊寒瓜,一咬就汁水四溢,滿口香甜。她忽然道:“聽說以前的嫣嬪現在住在長秋宮裏,她近況可好呢”

  嫣嬪薛衣媚是婉妃最重要的黨羽,因為兩次都跟妃嬪流產有關,被皇上認為是“天譴之人,怨氣所鍾”,所以遷居到了冷宮,被貶為了薛答應。

  承平七年除夕宮宴,薛答應得以晉位,成了薛寶林。

  那年金常在之死,如果說淑妃、婉妃都是袖手謀劃的幕後人,嫣嬪就是親力親為的台前推手,就是她一步一步推著金常在走進了火坑裏。

  方景頤眼眸一閉,麵有不忍。

  親手把一個言笑晏晏的女子推到死路裏,嫣嬪何其狠心呢。

  何況那件事情裏涉及到了三條人命,金常在、姬芳儀和她那未出生的孩子婉妃一黨,其心狠手辣也不亞於淑妃。

  知夏微微垂首,回憶了一會兒,回稟道:“娘娘,嫣嬪已經是薛寶林了,她在長秋宮裏好像好像不怎麽如意,那畢竟是冷宮,而且她以前為人囂張跋扈,得罪了不少妃嬪,現在日子肯定不好過。”

  她來往於禦茶膳房、內務府和六司六局之間,倒是隱隱聽過一耳朵。

  方景頤一頷首,臉上若有所思,“她日子不好過”

  薛衣媚做慣了婉妃手中的狗,壞事也一樁一樁都參與了,這麽個藏滿了秘密的女人,婉妃居然讓她就這樣在冷宮裏一直活著麽

  婉妃是等著以後重新啟用她,還是伺機要送她上西天

  搞不懂了。

  “都是誰經常去為難薛答應”方景頤問道。

  知夏努力回憶起來,她用手指一根一根的數著,“有幾個位份低的答應、常在,還有幾個年紀大了的美人,都是薛答應以前欺負過的人最近好像多了一個林貴人,她到處耀武揚威,長秋宮裏的人也被她折騰了一番呢。”

  “哦,是麽,這林貴人倒是清閑,哪裏都要去摻和一下子,她去長秋宮做什麽”方景頤多日不出宮門,這些新鮮事情都不如宮女知道的多。

  長期閉目塞聽,她覺得自己頭腦空空了。

  借著生孩子龜縮起來的這份悠閑,早該結束了。

  她眼神一亮,打起精神來聽知夏說話。

  “奴婢也是道聽途說的,林貴人去了長秋宮,把裏麵的妃嬪都叫出來訓誡了一番,特別是薛答應和以前那位季嬪娘娘,林貴人特別關照了一番,叫她們把那偌大的長秋宮打掃一番,還著人盯著她們幹活呢”

  方景頤嗤嗤一笑,真是善惡有報。

  薛衣媚和季詩嬙往常最喜歡這麽使喚別人,如今自己也落到了為奴為婢的境地了,被一個小小的六品貴人呼來喝去,偏偏還掙脫不得。

  林貴人誤打誤撞的,倒是給宮裏許多人出了一口惡氣。

  畢竟很多人想報複薛衣媚和季詩嬙,但又害怕踏足那冷清晦氣的長秋宮地界,沾染了不祥之氣。

  “她們現在還在幹活麽”冒綠忍不住問道。

  知夏點點頭,“那麽大的長秋宮,四五年沒人收拾了,薛答應她們自然是做不完的。聽說薛答應一雙手洗抹布都要泡爛了,那季庶人沾了一身的蜘蛛網,衣服都沒得換,頂著灰塵、灰頭土臉的被人笑話呢。”

  方景頤拂了拂衣袖,又插了一塊寒瓜吃,她慢慢道:“怨不得林貴人折磨她們,她們往日做的那些事情,天怒人怨,如今合該倒黴不過,淑妃死了,季庶人無人解圍是正常,倒是薛答應,她那主子婉妃還活著呢,怎也沒派人周濟一番”

  吃完了寒瓜,她又沉聲思索道:“婉妃如今和蒨充儀走得那麽近,林貴人又是蒨充儀一手拔上來,隻要婉妃說一句話,林貴人就不敢折磨薛答應了現在林貴人這麽肆無忌憚,隻能說明婉妃也默許了”

  林貴人鬧得聲勢浩大,杜蘅蕪不可能不知道,最好打探宮中消息的婉妃更不可能一無所知這隻能說明,婉妃或許放棄薛答應了。

  一個廢棄的棋子,隻有死路一條。

  薛答應在長秋宮的安穩日子可能要到頭了。

  她吃下口中寒瓜,又“噗嗤”吐出一顆黑色的瓜子仁來,瓜子仁無用可用,隻能吐掉,恰似如今的薛答應。

  婉妃遲遲不動手,一則可能沒找到掩人耳目的好機會,二則可能是薛答應的利用價值還沒完,就像一塊紅紅的寒瓜,瓜肉還沒吃淨,瓜子仁深陷紅肉中,蠻力取不出來。

  薛答應不是傻子,她能活這麽久一定有所依仗。

  這依仗很可能就是往日她給婉妃做事的那些把柄

  如果,她可以拿到這些把柄婉妃的漏洞她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雖不能說十成十的贏了婉妃和杜蘅蕪,但有底氣在,鬥一鬥也可。

  方景頤眉眼舒展,往藤心圈椅靠背上一倚,幾日來的重重心事隨著寒瓜被吞入腹中,她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薛答應被舊主拋棄,如今遭眾人欺辱,知夏,你這幾日悄悄打探一番,看她到底落到如何境地了。”

  知夏躬身稱是。

  是日傍晚,金烏西斜,暮色冥冥,風也帶上了涼意,知夏摸著黑一路尋去。

  路上遇到熟悉的宮人,她神態自若的談笑風生,全然不像是要去夜探冷宮的架勢。

  知夏為人穩重,膽子也大,一聽說方景頤要派遣她去冷宮探查薛答應的狀況,她不僅不害怕,還有幾分躍躍欲試。

  等她把那冷宮周遊一圈,回來就能跟冒綠和幾個小宮女講鬼故事了。

  羨慕死她們。

  知夏捂著嘴,把笑意憋在素手後麵,省得被人察覺端倪。

  越往冷宮地界走,人煙就越稀少,燈籠也少了起來,讓人看不清腳下的石子徑。

  知夏提著一盞小巧玲瓏的福字六角宮燈,她小心回首,身後是燈火輝煌的偌大皇城宮室,明明還沒有出內皇城,她已經感覺這地方蕭條沉寂起來,仿佛是什麽荒蕪的山溝溝。

  她努力撥開亂長的一叢灌木枝葉,踩著鵝卵石走過去。

  長秋宮這裏“三不管”,內務府不管,宮裏娘娘們不管,巡夜的侍衛也不管,所以她才敢提著明晃晃的燈籠走來走去。

  就算有人瞧見了,指不定以為是鬼火呢。

  知夏收起了促狹的小心思,摘下燈罩,吹滅裏麵微弱的燭火,把整個燈籠藏在一叢灌木裏,小心翼翼的朝著黑黢黢的長秋宮走去。

  冷月如霜,把她的影子拉的長長的,幾乎融進夜色裏去。

  長秋宮的月亮,似乎也比旁處的更冷一些。

  知夏打了個寒戰,提起裙子,踏過一塊傾塌在地的石牆。

  宮牆冷寂,滿目蕭條,有幾處屋頂上都沒了碧綠的琉璃瓦,隻有空蕩蕩的屋頂,接受著風吹雨打。

  風灌進破了的紗窗裏,就像有人捏著嗓子尖叫,“呼呼”一陣又嗷嗚一陣。

  七月天白日雖熱,晚間卻冷,畢竟是“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秋日到了。

  知夏聽到不遠處的廂房裏傳來了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聲,像是有人禁不住晚風,裹緊了身上的衣被。

  她貼著牆角一路走去,院落空曠無人,有種難言的孤寂。

  紗窗上的大洞裏傳來一個女子的歎息聲,知夏屏氣凝神,細細聽著。

  那女子翻了個身,似是踢到了床沿,她“哎呦”一聲,轉而沒了動靜。

  良久,忽然聽見裏麵有人說話,“還有吃的麽”

  這聲音又弱又輕,一陣風來就能吹散了音調,聽起來虛弱至極。

  知夏聽不出這是誰的聲音。

  冷宮裏關著許多灰心喪氣的女人,她隻認得薛答應和季庶人兩個。

  季嬪由嬪位被貶為了庶人,她隻能稱呼其為“季庶人”。

  這時屋子裏有人回應,那人咽了一口唾沫,幹巴巴道:“長秋宮裏到處都有老鼠,你去抓一隻吃啊。”

  有點嘲諷和奚落的口氣。

  知夏擰著眉頭疑惑了,這聲音耳熟,好似是季庶人啊,她怎得來了冷宮還這麽囂張。

  之前那女聲情緒高漲了一點,好似從床榻上直起身來了,她道:“你把我的吃食都獨吞了,一點都沒給我留麽”

  季詩嬙“哼哼”幾聲,談話的心思沒了,她合衣而倒,也不管那上麵的灰塵和穢物,隻以保暖為要。

  知夏恍然大悟,那虛弱的女聲就是薛答應

  隻是因為聲音太弱了,沒了原先清甜的調調。

  隻聽薛答應咬著銀牙道:“季詩嬙,別以為有林貴人過來欺負我,你就也可以跟著把我踩到腳底下了婉妃,婉妃她”

  “你做春秋大夢呢,林貴人就是聽了婉妃的吩咐才來折磨你的,我勸你好好看看這人間的月色吧,再過幾日你兩眼一閉,就什麽也看不見了。”季詩嬙發出了怪異的冷笑。

  薛答應太餓了,她口中發出幾聲微弱的歎息,擠出一句話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我現在就算是一個兔子,為了活命也敢咬死獅子,你以為婉妃能輕易的要了我的命麽,她要殺我不過是因為怕我”

  那幾分斬釘截鐵的話,倒像是壓上了全身的力氣。

  “怕你,怕你把冷宮的廊柱擦得不幹淨,髒了她的眼麽”季詩嬙踢了一下床沿,想要壓過薛答應的氣勢。

  知夏緊緊捂著嘴巴,生怕自己發出一點聲響來。

  兩個人同住一個屋簷下,這你來我往的話裏透露出的信息量太大了,震得她心神顫動,好像神思也能打寒顫一般。

  薛答應摸索著被褥躺下,這冷宮裏晚上沒有燈,分派下來的燈油都被宮女太監貪墨了去,她們這些落難的妃子,連奴婢臉麵都不如的。

  奴婢手裏掌握著一點點的小權利,就可以任意磋磨以前的主子。

  此間心態,隻有那些鬱鬱不得誌的冷宮主仆才懂。

  連著在冷宮住了一年,晚上都沒有點過宮燈,隻能靠著一點月華來照亮,薛答應的眼神已經練出來了。

  黑暗裏的這些東西,旁人或許看不明白,但她看得一清二楚。

  那破了的紗窗旁邊,季詩嬙的床外麵,分明有一個貓著腰的影子,一動不動的聽著她們說話。

  婉妃和杜蘅蕪的人早就在白天就來過了,明裏暗裏的逼著她說出那點秘密來。

  她抵死不從,因此被幾個宮女推搡著打了一頓,現在全身還酸痛無力。

  現在,她等的人終於來了。

  所以她故意說了一些平日裏不會說的話,像釣魚的人拋出了一線誘餌。

  窗外這個人,也想知道她那一點藏起來的秘密,那點可以威脅到婉妃的秘密。

  她的命珍貴著呢

  “哈哈”,薛答應把自己身體平躺在硬邦邦的床褥上,發出了如釋重負的太息。

  來吧,來吧,隻要不是婉妃的人,現在她就是誰都可以用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