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紙詩詞半含危(二合一)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6-28 20:12      字數:4447
  涼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合歡樹葉子簌簌的響,滿院子的書也跟著嘩啦嘩啦的響。

  幾個小宮女手忙腳亂的去按住亂飛的書籍。

  倘若找不到剛才曬的那一頁,一上午的功夫就白費了。

  曬得不快又不好,就吃不到姑姑獎勵的小零嘴了。

  橙香也按住那幾本新來的書,她認得幾個字,便下意識的打量了一下,好像是幾本什麽詩什麽詞的,原來娘娘最近在看詩詞啊。

  娘娘興致可真高雅,怪不得皇上會喜歡。

  書本嘩啦嘩啦的亂飛,有一本書裏掉出幾張寫著字跡的宣紙來,被風一卷,就越過了那架野葡萄。

  飛著飛著,馬上就出了橙香的視線。

  橙香臉色發白,她死死按著手下的這兩本書,心裏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

  她好像弄丟了娘娘的東西,這可怎生是好

  現在去撿,還來得及麽

  她飛快的搖頭一看,這裏正是院子一角,附近沒有別的小宮女看著,她們都忙著挽救自己曬得書,無一人抬頭看來。

  冒綠姑姑和知夏姑姑也不在抄手遊廊下麵,看來已經進了正堂。

  橙香咬著嘴唇,猶豫要不要出去。

  守門的是李慶,他性格死板,除了娘娘誰的話也不服。

  現在要他打開宮門,他願意麽

  他會不會去娘娘麵前告自己的狀,讓娘娘把自己送去慎刑司啊

  陰雲被風推著從太陽跟前移開,那股陰風再無跡可尋。

  幾個曬書的小宮女舒了一口氣,重新開始翻書,她們不約而同的看了看橙香,也想有琥珀核桃吃。

  橙香勉強一笑,跟丟了魂一樣,一天都打不起精神來,那琥珀核桃在荷包裏裝久了,也失了原先的滋味。

  六月初六曬完了書,六月初七又曬了一天的皮褥子,旖霞閣的小庫房才重新關門落鎖。

  橙香的心事無人察覺,她見無人追究當時的宣紙,漸漸放下了心結,重新活潑起來。

  倘若沒有活計,她就悄悄的外出,試圖尋到那幾張紙並把它們毀屍滅跡。

  那日的風來得蹊蹺,紙飛得也蹊蹺,橙香找來找去,硬是沒有發現它們的蹤影。

  三皇子已經四個多月了,他剛剛學著認人。

  方景頤一過來,他知道這是娘親,就咧著嘴巴、露出粉嫩的牙床衝她笑。看見陳元昭那明黃色的身影,三皇子就伸出小手要抱抱,他知道這個人力氣大,可以抱著他出來進去的玩。

  小小的嬰孩,眼力見還不少。

  忙著教三皇子認人、認各種東西,方景頤早把那幾本湊趣的詩詞忘到了腦後。

  忽有一日,方景頤接到了雍和宮送來的東西。

  她一下一下打著扇子,心裏十分奇怪。

  皇上這幾天時常來旖霞閣用膳就寢,若有封賞都是在晚膳時親自帶過來。今日各官府休沐,沒有大朝會,皇上昨日說他今天要伏案處理奏折。

  怎得這個時候還送東西過來呢

  方景頤連忙遣了知夏去門外接東西。

  暑期炎熱,為了三皇子,旖霞閣內撤了冰鑒,隻能打扇子取涼,知夏跑著來去,出了一身的汗。

  她一打簾子,熱氣就撲麵而來。

  方景頤給她斟了一碗涼茶,問道:“送得是什麽,那送東西的公公可有說什麽話”

  知夏把黑漆卷草紋盤子放到圓桌上,揭開綢緞,把幾張宣紙遞給她,道:“是幾張詩詞呢,來送東西的是潘範公公,他說皇上對這幾張紙十分珍重,特地謄寫了一份才給小主送來呢。”

  言罷,她行了行禮,接過了那盅涼茶。

  這正堂裏著實熱,還不如她住的廂房裏涼快。娘娘為了三皇子考慮,把冰全部分給了她們幾個奴婢,實在是宅心仁厚。

  方景頤放下手中團扇,拿起那幾張宣紙查看。

  她一看就知道這是自己在去年冬日寫的詩詞。

  左下首還落了她的印章,上刻旖霞居士。

  當時皇上也在,其中有幾首還是皇上口述、她執筆寫出來的。

  她記得把這幾張紙夾進了常看的書本裏,後來朝野動蕩、事情紛紜,她就顧不上管這些東西了。

  旖霞閣內的東西,怎麽到了皇上那裏

  方景頤眉眼凝重,心裏的疑惑擰成了團,像剪不開的水草,“皇上怎麽有旖霞閣的詩,這是去年冬日我和皇上一起寫的好端端怎麽流落去了外麵”

  是旖霞閣出了內鬼麽

  可尋常能接觸自己書房的,不過隻有冒綠、知夏二人,這兩個人哪一個她都不想輕易懷疑。

  知夏一抿嘴唇,將涼茶的浮末抿淨,又道:“隱約聽潘範公公提了一嘴,說這是婉妃和蒨充儀送去雍和宮的,說是什麽上好的情詩,不知是鍾情何人,奴婢還以為她們尋得好詩詞去皇上麵前邀寵,沒想到皇上鍾愛娘娘,又請娘娘一起品鑒呢”

  怎得不是她想的那樣這詩詞竟是她們旖霞閣流傳出去的

  正當時冒綠端了琉璃茶盞裏的酸梅湯進來,她聽見這話,輕手輕腳放下托盤,快聲道:“娘娘,這婉妃和蒨充儀看來賊心不改,想著法子來構陷娘娘呢”

  宮裏少有情詩流傳,一旦傳出來,就會遭到妃嬪們笑話。

  一則這東西是個人**,流傳出來有傷大雅;二則,她們可不管是不是文采斐然,隻會說你落魄無寵,所以隻能寫些春閨深怨的情詩。

  第三,若是有人心利用這些情詩生事,說作詩者心有旁人,棄皇上於不顧,玷汙了皇家清譽。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寫詩的人難免會有刑罰之災。

  方景頤柳眉放平,眼眸斂著,捏著幾張紙不放下。

  冒綠說的跟她想的差不多。

  婉妃和蒨充儀不知從哪裏得到了這幾張紙,一看上麵是她寫的情詩,還以為捏到了她品行不端、心有旁騖的把柄,連忙興衝衝的趕去拿給皇上看,想要皇上治她的罪。

  倘若皇上真的信了她不忠不節,今日送來的就不是這原封不動的宣紙了。

  一幅白綾、一杯鴆酒還差不多。

  方景頤嘴角一撇,一聲冷笑,轉而放下幾張紙,端起酸梅湯來喝。

  湯汁酸甜冰涼,沁人心脾。

  她內心的一股燥熱終於熄滅。

  難為她們頂著大日頭去告狀了,隻是她們不知道,這幾張紙裏還有那個狀主的傑作呢,可不是告錯地方了

  這情詩本就是方景頤和陳元昭在閑暇時一唱一和而成,用這個想汙蔑她,婉妃和杜蘅蕪失算了。

  想來想去,理清了各處關節,方景頤還是疑惑這詩是怎麽傳出去的。

  她掀開天青色帷幔,一路打著扇子走到書房來。

  紫檀書桌上收拾的整整齊齊,光可鑒人,隻有筆架、筆筒、筆洗幾樣東西,書本和宣紙都在旁邊的書架上羅列著。

  她努力回憶起去年看的那幾本書,如果沒有記錯,當時她就是把這幾張紙塞到了這幾本書裏。

  從書架上取下這幾本書,一一翻開,裏麵果然空空無物。

  方景頤麵色如黑雲壓頂,已經沉了下來。

  果然有人從她的書房裏偷出了這幾張紙,到底是誰呢

  冒綠和知夏跟著她的腳步,麵麵相覷。

  娘娘好端端的,翻書做什麽

  冒綠眼尖,她蹙著眉頭看那幾本書,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她輕拍手道:“娘娘,奴婢想起來了,這幾本書在六月初六曬過呢,奴婢親手拿出去的”

  她怔忡了一下,道:“小宮女橙香親自曬的書,奴婢看她手腳勤快,人又清秀,就把這幾本書給了她曬,本以為是個穩當人呢”

  方景頤按下心底情緒,叫她喚了橙香進來。

  一見東窗事發,橙香白著一張臉,把不慎弄丟了幾張紙的事情說啦出來,一切供認不諱。

  那日她本來想出去把紙追回來,但一番猶豫,已經失去了先機,後來再去找,卻尋不到任何蹤跡了。

  她抽噎著哀求,自己真不是有意要把東西弄丟的,請娘娘饒命。

  方景頤不為所動,吩咐人把橙香關押到了後罩房裏,又讓冒綠和知夏親自探查橙香的來往關係。

  幾日下來,橙香倒真是老老實實的一個小宮女,做差事麻利幹淨,人也清秀討喜,內務府才把她送到旖霞閣來聽差。

  曬書弄丟了紙,這是橙香來旖霞閣後做的唯一一件疏忽差事。

  方景頤聽了以後,用手揉了揉額頭,歎息一聲,“雖然不是有心之過,但這東西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險些就讓本宮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不得不罰,否則難以服眾。”

  她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尋了個不輕不重的由頭把橙香送回了內務府,讓內務府總管潘範重新給她分配宮室。

  為了以示公平,她也懲罰了自己的一等宮女冒綠,罰俸一年,不得領賞。

  畢竟拿書出去的人是冒綠,她若細心一點早把紙撿出來,也不會有後續爭端。

  冒綠自己心裏愧疚,因此痛痛快快的領罰。

  橙香走得卻不痛快,她挎著包裹一步一回頭,淚水流了一路子。

  在這宮裏,哪裏還有旖霞閣當差舒坦呢。

  她落魄的回了內務府,肯定會受到當年同伴們的嘲諷。

  六月二十五,方景頤十八歲生日。

  皇帝吩咐禦茶膳房安置了幾桌席麵,又從教坊司拉出一隊樂師、舞女來,給她慶生。

  往年有這個慶生的大臉麵的不過一二人,皇後千秋宴暫且不提,淑妃的席麵從不請外人,隻請皇上和自己家人,她的生日宴也算是後宮裏新奇的事物。

  婉妃、蒨充儀的生日宴就中規中矩了,擺在各自的宮室裏,宴請大小妃嬪們,來者皆是客,從沒有趕人的道理。

  到了方景頤這裏,她本來就奉行中庸之道,不願做那後宮裏的出頭鳥,因此生日宴也與杜蘅蕪一般無二。

  她生日這天,天光明媚,內務府早早派人在旖霞閣裏安排桌子板凳之類的物事,禦茶膳房的菜品流水一般的往旖霞閣送。

  念著路途不近,又是大熱天的,方景頤厚厚封賞了他們一番。

  等到月上東山,廊下六角宮燈們一一閃爍,宮宴才正式開始。

  前來送禮的妃嬪們絡繹不絕,你一句吹捧我一句誇讚,直把方景頤吹成了九天仙女下凡塵。

  她實在聽得不好意思,便尋了個借口從人群裏溜出來,查看一下筵席狀況。

  冒綠捧著登記的冊子來給她看。

  皇後一直多病,近來又纏綿於床榻之間下不得地,因此封了一份大禮,有人那般高的紅珊瑚盆景,自己卻沒有來。

  婉妃和杜蘅蕪這兩個剛做了虧心事的人自然也沒來,她們都送了不輕不重的禮過來。

  林貴人捧著她們的賀禮,一臉的笑嘻嘻,全然不覺旖霞閣對她們的厭惡。

  一個月倏忽而過,姚念諳成了貴姬,林美人也成了林貴人。

  意料之中的事情,方景頤倒沒有過多驚奇。

  出乎她意料的倒是辛紅萼,自從遷居懷玉堂養病後就沒了消息,今日反倒托人送來了一份厚禮,一匣子如指肚大的東海明珠,色澤明麗,是上上品。

  方景頤不知她是何意,便吩咐冒綠仔細收拾起來,萬一日後還要會還回去的。

  辛紅萼對自己哥哥那一點隱秘的情愫,她從哥哥的信裏了解了一點,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隻要辛紅萼不興風作浪,她就知足了。

  在這個檔口,李婕妤也撐著瘦弱的身體前來道謝,方景頤親自領著她坐下,讓她好好放鬆一下,不必在拘泥於過往。

  這後宮裏變了天,已經沒有陰雲遮蔽日月了。

  李婕妤若有所思,良久,她抬頭一看,青空黛色,天心月滿,難得的朗朗夜色呢。

  她垂在桌下的手,不斷摩挲著手上的紅珊瑚鏈子,那是去年皇後送給她的厚禮。

  “撕拉”一聲,鏈子上的金線斷了,一顆一顆紅珊瑚珠子紛紛滾落下來,滾動到夜色深深裏,再也尋不見蹤影。

  李婕妤自斟自酌,鏈子斷了,她也覺得滿身輕鬆。

  到了七月份杜蘅蕪的生日,皇上不知是何考量,竟沒有賜宴於她,隻派人送了些金玉珠寶過去。

  杜蘅蕪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自從她複出以來,皇上再也沒有寵幸過她,如今連這個體麵都沒有了

  她對方景頤的算計也都落了空,不如意之事一樁皆一樁。

  但她自問不是誌大才疏、心性不堅之輩,宮裏不亂,她也要素手攪得滿城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