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馬場的一段明爭暗鬥，最終以姚念諳晉封從二品貴姬而畫上了句號。

  空有一張淑妃皮的林美人，敗給了性情喜好上跟淑妃相似的妙貴姬姚念諳。

  杜蘅蕪不滿意，派遣宮人打聽淑妃舊事，準備讓林美人再向蕭寶瑩靠攏一點。

  林美人本來就是她手中的工具，想怎麽用就怎麽用。

  像修剪一盆花枝，縱使林美人原先是一盆桃花，她也有法子把她修成牡丹。

  方景頤和姚念諳，都走著瞧，宮中日子還長，笑到最後才不枉進宮一場。

  …………

  沒了淑妃的宮中日子過得輕快，像指尖的流沙，一點一點就漏著去了。

  方景頤除了給皇後請安，並不輕易踏出宮門，她守在旖霞閣裏，看著白白胖胖的三皇子，整個人都輕快起來。

  一堵碧瓦宮牆，擋住了六宮爭鬥。

  但她心底裏仍然沒有放下對杜蘅蕪的警惕，那日跑馬場失了麵子，依著杜蘅蕪睚眥必報的性格，不可能不有所“回報”。

  她靜靜等著這明槍暗箭，倒成了那木呆呆的傻子了。

  於是她也悄悄派出人去，探查杜蘅蕪的消息，不拘是什麽玩樂喜好，還是蹊蹺古怪，隻要與杜蘅蕪沾邊的事情，一概都可。

  左右日子閑適，就當聽幾個故事話本子了。

  另外，她心頭裏總是不知不覺出現金常在當初的樣子，她臨死前塞了個條子給自己，上麵寫著“宮女白鴛”。

  方景頤明裏暗裏找了一年，也沒有找到這個白鴛的蹤影。

  明年後宮裏就要放出一批年長的宮女去了，如果白鴛順勢出了宮，她可能就再也尋覓不到這麽個人了。

  金常在臨死前的囑托，她到現在都不明所以，但對於這個神秘的宮女白鴛，想來應該是有一樁大秘密在身上，要不然金常在怎會用血書來托付於她呢？

  方景頤坐在旖霞閣正堂的窗戶旁，看著牆角伸進來一藤葡萄。

  藤上綠葉濃密，藏著幾串又小又青的果子，有過路的鳥雀偶然撞進去，就用尖尖的喙啄幾下，果子上坑坑窪窪的，一顆一顆掉落到旖霞閣的青石板上。

  這不經修剪的葡萄藤，和院子裏那些規規矩矩的花木不同，有著幾分天然去雕飾的野趣。

  方景頤因此吩咐宮人們不要將葡萄藤剪了去，就讓它在院子角落攀援。

  白鴛的消息說不定就像這棵野葡萄，也在宮裏的某個角落裏自顧自生長，就等著有緣人將她發現呢。

  想起可憐的金常在，就不免想起那個命運跌宕起伏的李婕妤。

  本來天籟一般的嗓子，生生被淑妃毀了去，如今再也唱不出曲子了。

  前番六宮鬥淑妃，李婕妤自己請纓，用自己性命做了壓倒淑妃的最後一根稻草。但最終卻無人伸手幫她，她的大宮女紅纓跑了旖霞閣一趟，方景頤看不過去才伸手指了一條明路。

  前幾日紅纓終於跑來報信，說李婕妤病好了，想要來給娘娘磕頭謝恩呢。

  方景頤笑著拒絕了，讓李婕妤好好修養，又包了一匣子的名貴藥材給紅纓，讓她帶回去好好服侍主子。

  李婕妤已經夠慘了，她不想現在再動手利用她。

  原來她也已經變成下棋的人了。

  宮裏活生生的人，都是一枚一枚的棋子。

  心緒飄得很遠很遠，這時候三皇子在搖籃裏嚶嚀了幾聲，方景頤連忙收回心神，撇過頭去院子裏依舊熱鬧著。

  今個兒是六月初六，宮裏有曬書的傳統。

  那些深藏在箱籠庫房裏的發黃紙張，被捂了一個冬天，也都帶著潮氣和黴氣。倘若當時沒有用防潮的油紙包裝好，有的書還浸了水汽，字跡暈暈不清了，更有倒黴的書本被老鼠光顧過，啃了一個小角去，都可惜的很。

  因此到了六月六這一天，倘若天氣晴好，宮人們都要把書從庫房裏搬出來，放在天光明朗下曬著。

  冒綠從方景頤的書架上也拿了幾本書出來。

  院子裏被各類書籍擺得滿滿當當的，除了書，還有一些皮褥子，都捂得皮毛發黃了，因此今兒也都從庫房裏翻出來曬一曬。

  幾個小宮人洗淨了手，用棉帕子擦幹淨了水漬，一下一下翻動著紙張。

  頭上彤日高懸，陽光溫軟，底下是筆痕墨香，這個差事實在是在輕鬆的活計。

  知夏體恤新來的小宮女們，常常給她們安排一些輕鬆有趣的活計，比如這曬書，隻需勤快一點翻動那幾十本書就可以，不必擔別的責任。

  紮著雙丫髻、身穿月白比甲的小宮女今年才十三歲，喚作橙香，她看見冒綠走進院子，便小跑著過去獻殷勤，“冒綠姑姑，您在找曬書的地方麽？”

  冒綠站在原地，一雙眼把院子看了個遍，沒找到個再放書的地方。

  她問道：“橙香，你不是在照看那十來本遊記麽，書都翻完了？”

  橙香剛才偷偷看了她好幾眼，她都看見了，隻念著橙香年紀小，不去絮叨她，沒想到橙香反而自己湊了上來。

  因此冒綠的口氣不怎麽和諧。

  橙香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討巧道：“姑姑，那幾本遊記紙張少，我翻得勤，已經曬完了五六本啦，您來看看。”

  冒綠將信將疑跟著她過來，那幾本曬完的書果然一摸就暖烘烘的，厚度也長了不少，想來是曬得紙張蓬鬆了，紮煞起來，自然就摸著厚了。

  “嗯，不錯，你們幾個都跟橙香一樣，手腳勤快一點。日頭下去了，這一天可就完了。”

  幾個圓臉龐的小宮女都點頭稱是，一時嘰嘰喳喳起來。

  冒綠滿意的點了點頭，把手中的幾本書交給橙香，“曬好的書我收起來了，你把這幾本曬一曬，這是娘娘常看的書，你要更仔細一點。”

  想了想，她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十樣錦荷包，從裏麵摸出一把琥珀核桃來塞給橙香，“當個零嘴吃，隻一點，千萬別把油抹到書上去！”

  小宮女哪有不愛吃零嘴的，橙香歡天喜地的接過那把核桃，又跟冒綠道謝。

  冒綠把新拿來的書曬到條案上，一路有去看其他的小宮女。

  橙香不舍得吃，捧著核桃聞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裝進荷包裏。

  她去小廚房裏打了水淨手，擦幹了才回來曬書。

  這時雲影移動，頃刻之間，天色有了幾分陰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