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離去
作者:枕流1      更新:2020-06-07 21:06      字數:2332
  長秋宮裏安靜的可怕。

  這裏白天門可羅雀,無人問津,到了晚上更是幽靜寂寥,更別說那斷井頹垣裏傳來蟲子野獸的嗚咽聲,被夜風一送,無端的鬼氣森森起來。

  住進來的女人們都曾經有過滿身珠翠的繁華往事,她們日複一日在這裏熬著,隻能靠那點微薄的回憶過活。

  要不然,這永日的死寂和困頓的生活隻怕會逼得她們守不住心神,陷入一片黑暗中去。

  一點點希望,一點點光芒。

  這是長秋宮唯一的生機。

  但蕭寶瑩和這裏的女人不同,她性子那樣堅決果斷,斷斷容不得一點偷生的苟且。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她能在高堂廣廟中活著,也能在草礫之間活著,隻要陳元昭肯陪著她,肯愛重她,兩個人齊心協力,什麽富貴她都坐得穩,什麽苦楚她都吃得起。

  蕭寶瑩端坐在長秋宮牆皮掉落的陋室裏,還像在長樂宮那般華貴端莊,但她脊梁佝僂著,像被抽去了一根堅實的骨頭。

  陳元昭不再愛她了。

  支撐她永遠高昂著頭顱的那根脊柱被無情的抽走了。

  從此她不再是淑妃,而是長秋宮裏一個小小的薛答應。

  這個冷宮,她曾經送過許多仇人進來,但這次送她自己進來的,卻是自己深愛的男人陳元昭。

  她何曾想到過這一天呢,命運又何其可笑

  蕭寶瑩披散著一頭黑發,眼圈一片紅,那雙總是灼灼的眼裏漫出幾顆豆大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紛紛滑落。

  眼中一片死寂,像極了長秋宮的夜晚。

  這時正是月上東山,一彎弦月如弓懸掛在屋脊上,那尖尖的月牙和尖尖的屋脊像刀槍劍戟,插得她滿心鮮血淋漓。

  她和她的五郎,終於走到恩斷義絕的這一天了。

  從承平五年,五郎得勝歸來那一天,她就隱隱有了這樣的念頭,中間兩年的光陰是一個巨大的鴻溝,讓她跨不過去,五郎也跨不過來。

  五郎總說她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天真無邪的蕭寶瑩了。

  可她要還是那個毫無心機的蕭寶瑩,如何在沒有五郎庇護的後宮裏活下去。

  五郎征戰在外的那兩年,後宮是皇後坐鎮,明裏暗裏她受到了無數人的針對和陷害,要不是她反應快一點,當時早就被其他妃嬪們害死了。

  一個毒蛇環繞的巢穴裏,她如何能做一隻懵懂無辜的白兔

  惡人怕惡人,她先變成最大的惡人,後宮裏的女人們才不敢欺負她。

  等五郎回來的時候,原來那個毫無心機的蕭寶瑩已經變成了深諳後宮套路的淑妃娘娘。

  所以五郎說她變了。

  他眼神裏那一點端詳的陌生讓她心涼,她縮在五郎懷裏,一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袖,哭訴那些宮裏的不如意和苦悶。

  她想讓五郎知道,她不是故意要變成這樣的,她有那麽多不得已

  五郎睡著了,他擰起來的眉眼在睡夢中都沒有放鬆,可見他有多麽不愛聽這些話。

  蕭寶瑩捂著胸口縮在他懷裏,心裏想著這也無所謂的,她跟五郎以前那麽情深意重,日後恩愛的日子還長著呢。

  這宮裏的妃嬪裏,她是最懂五郎的人,他們就像一套鎖和鑰匙,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誰也插不進來。

  她做那些壞事總是有原因的。

  一開始是為了反擊,後來是為了先發製人,再後來是為了除去情敵發展到最後,這些理由再也牽製不住她了,她的惡意是普遍的,瞧著誰不順眼,就可以直接下死手

  她變成了後宮裏最大的惡人。

  所有人都怕她,懼她,這些吹捧和懼怕讓她坐在一座神壇上,再也不願意下來。

  可是她的心和凡俗間的五郎越來越遠了。

  她變不回以前那個蕭寶瑩,五郎也沒有辦法勉強自己愛上現在的蕭寶瑩。

  他們之間隻有一點甜蜜的回憶維係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繩索就漸漸疏鬆了。

  他們的愛被時間殺死了。

  再到後來,新人入宮,她們那麽朝氣蓬勃,像含苞的嬌花,還不懂得宮裏的險惡,五郎是喜歡這些的。

  生活在險惡裏的人總不自覺的追尋天真。

  五郎是小心翼翼的維護這份真意,她以前也是,但後來她壓製不住自己的心魔,那份憐意已經變成了嫉恨,她想鏟除每一個吸引了五郎關注的女人。

  杜蘅蕪,姚念諳,方景頤她們一個個走進五郎的心神,蕭寶瑩慌了。

  女人對感情的探查是多麽的敏銳,尤其是宮裏的女人,漫漫長夜和枯燥的白天,無事可做,隻能挑剔這一點情愛。

  蕭寶瑩察覺到了她和五郎的冷落,她別無他法,隻能像一團火一樣,努力貼到五郎身邊,讓他回憶起那些困頓中的美好。

  她的努力有些用處,但終究是飲鴆止渴,他們之間已經有了肉眼可見的終結,愛情的死亡來得比今年的秋風還快。

  長秋宮裏夜貓子長一聲短一聲的叫,院子裏的梧桐葉子嘩啦啦的落,秋意爬上了蕭寶瑩的臉頰。

  她的心死了。

  她也是高傲的人,五郎拒絕了她,她亦不會再去貼進他。

  總要保留一點世家女的尊嚴。

  以前姬婕妤不懂這個,死乞白賴的貼上去,最後懷著孕死了,在五郎心裏也一點點痕跡都留不下。

  自己沒了骨氣,別人如何看得起你。

  瞧瞧她的妹妹蕭寶華,不愧是蕭家的孩子,骨子裏就有一份倔強,硬是把死路走成了一條通天之路,穩當當的成了襄妃。

  蕭家大廈將傾,唯有蕭寶華站住了。

  她歎了一口氣,從掉漆的箱籠裏找出一把梳子,梳子上嵌著的寶石珠子都被勢力的宮人摳了下來,就像她身上華服也被扒下來一樣。

  赤條條的東西,沒了那些繁複的裝飾,才顯出原本的用處來。

  淑妃脫去了品級大妝,才能看出蕭寶瑩的模樣來。

  她輕輕梳理了自己的頭發,一下又一下,那頭發像緞子一樣光滑,隻是幾天不打理了,還有些毛躁的地方。

  蕭寶瑩卻很滿意,她站起身來,慢慢走著。

  這小小的廂房裏房梁裸露著,仿佛就是為了她,她踩上那斷了腿的凳子,雙手挽著房梁上垂下來的白色綢帶,緩慢的、端莊的將頭伸進了綢帶裏。

  世間有情皆孽,無人不苦。

  這一伸頭探頸、蹬腿踢腳,就此能拋卻塵緣、脫離了塵世苦海。

  “咯噔”一聲,斷腿的凳子又折了一條腿。

  蕭寶瑩體體麵麵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