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嬪蕭寶華雖是靖邊侯的二女兒，但她隻是庶女，自小受到長姐淑妃的欺辱，又不受靖邊侯的關注，入宮後差點死在親姐姐淑妃手中。

  她早已不把自己當成蕭家人了。

  蕭家不仁不義，又不忠不孝，她要借機報仇，為自己謀劃一個好出身。

  以前那個唯唯諾諾的蕭嬪死了，回宮的是心思清明的襄妃。

  踩在蕭家背上往上爬，她終於到了二品妃位。

  但這些，都彌補不了她二十年的煎熬。

  蕭寶華青春年少的心已經枯槁如灰，她身著二品妃位的禮服，一步一步走進了深宮建好的佛堂裏。

  平寧宮，這是她往後了卻餘生的地方。

  蕭家，正逐漸的從前朝和後宮裏退去，像一蓬升騰的綠煙，被狂風一吹，就兀自散去了。

  七月末，正午暑氣正熱，蟬鳴躁動。

  李慶拿著粘鉤黏樹上的知了，他仰著頭，竭力撐著長長的竹竿子，想把這煩躁的知了全部粘掉。

  正堂內主子正和皇上午睡呢，吵著他們可不好。

  聽說這幾天朝中動靜大，皇上心情不好，要是被蟬鳴吵醒了，怪罪於主子怎麽辦。

  主子身體抱恙，也經不起折騰。

  李慶不知想到了什麽，抿嘴一笑，手上動作更加麻利。

  他一腔的熨帖打算，但正堂內的兩個人並沒有陷入小憩之中。

  方景頤和陳元昭並排著躺在湘妃竹席子上，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正當時宮內宮外動蕩不安，這旖霞閣裏卻靜謐的像一潭春水，連人的聲音都帶著一股微醺的溫和。

  方景頤懷孕了。

  陳元昭輕撫著身側人的腹部，輕聲道：“你在旖霞閣安心養胎，什麽事情都不必理會。”

  他已經親自派了侍衛將旖霞閣圍護起來，又派了忠心耿耿的老嬤嬤們前來服侍，務必保全孩子和大人的周全。

  宮裏能多出一個孩子來，真是比打勝仗還要艱難的事情。

  瞧瞧二皇子的誕生，比槍林彈雨還要煎熬。

  更何況方景頤是他愛重之人，她的安危比杜蘅蕪還要重要。

  他這次派來的人手，也更為周全詳密。

  方景頤微微一側頭，額角抵著陳元昭的發鬢，啟唇道：“不必擔心我，晞景，多事之秋，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這個孩子來的不是那麽正當時候，但她仍然有著滿腔的愛意。

  愛孩子，也關心孩子的父親。

  靖邊侯起兵以來，皇上咳疾日漸嚴重，竟時不時咳出血來，太醫院的名醫都束手無策。

  有時候好端端的說著話，他都能咳得彎起了腰背，像個耄耋老人一般。

  方景頤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陳元昭眉宇黯淡，但聲色從容，不欲被她察覺端倪：“這是積年的老毛病，養著養著也就好了，急不得。”

  解藥仍然沒有找到，他心急如焚，但卻不能走漏一點風聲。

  萬一被靖邊侯和陳元盛得知了消息，這天下說不得就會易主了。

  一個中毒日久的皇帝是坐不穩皇位的。

  “太醫院配的枇杷雪梨膏你可有按時吃”方景頤絲毫未覺，輕聲問道。

  “太甜，不愛吃，你懷孕了也少吃。”陳元昭眉眼一舒，又用手輕輕摸著她的腹部，仿佛能摸到那幾個月後才長大的孩兒。

  “人家說良藥苦口，換成甜的藥你還不愛吃了”

  陳元昭嗤嗤一笑，“甜的粘了牙，齁的嗓子都疼了，反倒是起到了壞作用。”

  宮中愛吃甜的女子應當有很多，但他心裏隻清楚的記得兩個人，一個是方景頤，另一個就是淑妃蕭寶瑩。

  方景頤因為懷孕，現在已經是正三品貴嬪了。

  蕭寶瑩因為家族謀反，現在已經變成了七品才人，遷居冷宮長秋宮，無詔不得出。

  陳元昭本刻意不去想起她，但生活的痕跡絲絲縷縷，總有意無意的叫他惦念起來。

  蕭寶瑩以前也不是那麽壞，她有明媚娟好的時候，長達十來年的時光裏，她一直是他心裏的明珠璞玉。

  腦海一翻騰，肢體就凝滯了。

  陳元昭的手慢慢停了下來，他那溫熱的手掌貼在方景頤的肚子上，隔著一層薄薄的妝花紗衣，像塊溫熱的皮褥子。

  方景頤“嚶嚀”一聲，已經有了昏昏然的睡意。

  她思緒裏也無意想起了蕭寶瑩和蕭寶華兩姐妹，這兩人命運一起一伏，仿佛不能同時共登華殿，總有一人跌入塵埃，才算是命運的常態，像是命裏相克一般。

  今日的襄妃蕭寶華，她未曾得見，但聽冒綠、知夏她們說已經與往昔大不相同，襄妃姿態端雅，儀容清正，竟帶有那麽一絲脫離凡俗的寶相莊嚴。

  以前那個怯弱畏縮的蕭嬪，根本不曾在襄妃身上留下一點痕跡。

  她這一回宮，不插手宮闈則可，一插手不知又會掀起什麽風浪。

  這宮裏總是安靜不下來的。

  一旦安靜了，那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往往隱藏著致命的風險。

  方景頤歎了一口氣。

  想完蕭寶華，還有她姐姐蕭寶瑩，往日尊享富貴的淑妃娘娘，如今成了長秋宮的末等妃嬪，不知是何情狀。

  但這後宮確實有了新的氣象，讓她不知是好還是壞。

  皇後重新掌宮，眾人對蕭寶瑩勤加批判，她每次去鳳儀宮請安都能聽見有人翻來覆去的討伐蕭寶瑩的罪過。

  甚是她被燙傷一事，自己還沒開口，就聽蔣泉茵來回絮叨了五遍。

  蔣泉茵情緒高漲，口氣激烈，好像受傷的不是方景頤而是她自己一般。

  方景頤對此則三緘其口。

  牆倒眾人推。

  淑妃敗就敗了，那是罪有應得、善惡有報，但她已經不想再逞口舌之快，言語上的聒噪本無所用，反而愈有一股涼薄在。

  她不做錦上添花的諂媚人，也不去做落井下石的涼薄人。

  如此就夠了。

  是以皇帝每次來旖霞閣，她少有訴苦和告狀，兩人之間總是融洽溫馨的。

  陳元昭胳膊肘動了一下，他凝神看著方景頤清秀的眉眼，心裏不知不覺安靜下來。

  他已經給了蕭寶瑩最好的安排，長秋宮人煙稀落，沒有任何人去打擾她、去嘲弄她，這何嚐不是一種隱秘的保護。

  就像旖霞閣一般，地處偏僻，不通要道，反而是一處寧靜的避風港。

  方景頤能明白的事情，蕭寶瑩也會慢慢想明白吧。